是夜，魏嫣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子。
在此之前她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有踏进若贝丽宫中了。
试验到了最后关头，她已经几天没有合眼，晚饭的间隙莉亚派人传讯，说奎因有些不舒服。虽然已经叫了医士前往，可小孩子生病的时候，却总是更思念母亲的。
纠结了一整天，到了晚上人困马乏的时候，魏嫣还是跟伊丽莎白告了假。
“母亲！”
忽然一声，给魏嫣吓得直接坐在地板上，实木发出“咚”的一声，震动直接传上头盖骨，魏嫣瞬间清醒了。
“哈哈哈哈，母亲摔跤了！”奎因从床上翻下来，快步跑到魏嫣身边，伸手要拉她。
“你还笑！”魏嫣伸手在奎因鼻尖上刮了一下。
“我几天没有合眼，你这一句叫唤差点把我送走！”
魏嫣被他拉起来，两个人坐在床上。
“那你快休息吧母亲！”奎因拍拍身边的小床，“奎因的地方都让给你。”
“事情还没有做完，不到休息的时候，母亲就是来看看你，”魏嫣拍拍奎因的头，“莉亚说你肚子疼，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吗？”
“我一整天都有好好吃饭哦，”奎因把小脑袋靠在魏嫣怀里，“绝对没有喝凉水啊。”
魏嫣笑出来，“嗯好，莉亚都和我说了，奎因三餐都有认真吃，奎因真棒。”
“中午本来要和哥哥一起吃的，”奎因说，“可是哥哥吃饭前被叫走了，也许是因为吃饭的时候心情不好，我才肚子痛的。”
“小可怜，”魏嫣在他单薄的肩膀上拍了拍，“都没有人陪我们奎因吃饭，心情怎么能好呢？等母亲忙完这几天，我们找爹爹和哥哥一起吃大餐怎么样？”
“好啊！”奎因一下坐直了，“爹爹也好忙啊……我好久没有见到他了唔。”
“爹爹啊……”
魏嫣捧过奎因的脑袋，在上面亲了一口。
“我也好久……好久，没见到他了。”
奎因仰头看着母亲。
他只是觉得，他们念出同样的字眼，也许并不是在诉说同样的思念。
眼皮有些发沉，他看向母亲的视野有一丝模糊。
“母亲……”
“困了？”
“嗯，”奎因点了一下头，觉得脑袋沉得好像快要支撑不住。
“快睡吧，我把你吵醒了，母亲要给你道歉，”魏嫣把人放在枕头上，扯过被子来。
“怎么会呢？”奎因小声说着，看着低头注视自己的，坐在月光里的母亲。
“奎因好开心啊，”他说，“见到母亲好开心。”
“见到我这么开心？”魏嫣轻轻笑着。
“嗯嗯，”奎因也笑起来，“你好漂亮啊母亲，我……好爱你啊。”
小孩的眼皮再坠不住困意，挡住了最后一丝微光。
魏嫣维持原样坐着，听着奎因平稳的呼吸，看着他稚嫩的脸庞，就这样呆了好久。
思绪在回忆中遨游几番，几个字激起波浪，意识的船却没能找到落脚的港湾。于是兜兜转转，还要面对眼前的尘世。
“医士没有看出具体是什么病症，只是开了消食化积的方子，”莉亚轻手阖上门，将换洗的衣裳交给魏嫣。
“我已经吩咐人检查了今日的餐食，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莉亚面露愁容，“可中餐用在世子处，那里没有保存食物的习惯，已经都处理了，想要找到有些困难。”
“先别太紧张，”魏嫣拍了拍莉亚肩膀，“也许只是小孩子脾胃弱，睡一觉也就好了。他总在吃食上犯毛病，咱们这么多年不是习惯了？大夫说了他脾胃底子不好，和他爹一个德行。”
也就是因此，奎因的吃食从来都要留样。
这其实是从前魏嫣在长乐宫中保命防毒的法子，眼下却被她用来养孩子了。
“我看那医士的话也不能全信，”莉亚顾自到，“陛下和王后殿下您，哪个不是身强体健的？奎因却总是遭罪，世子殿下早几年更是严重，哎呦神明啊，为什么总是这样折磨这样美好的人……”
“和神明无关，莉亚，”魏嫣叹了口气打断她，“我先回学院了，明天早上奎因的身体什么情况，你千万找人来告诉我。”
“啊，好的殿下，”莉亚赶忙回神。
“太晚了，你也赶快去休息，”魏嫣走出寝殿，将手中的斗篷展开，“小孩子哪有不生病的，你别太因为奎因担心。”
“殿下……”莉亚先要再送几步，但是接魏嫣回去的马车已经停在眼前。
“请您千万保重身体啊殿下！”莉亚招手。
“知道了，回去吧！”魏嫣一手掀起车窗，迎着风对莉亚摆了摆手。
车子忽然提速，魏嫣跌坐回座位里。
她此刻心中乱的很。
一边想着实验室里等着她的数据，脑海中总是浮现的还有奎因望着自己的时晶亮亮的瞳仁和因为难受而蹙起的眉头。
这不是多么重的思想负担，她有超出负荷的时候，可是此刻她却好像被压在原地，思维向着一个不能转向的方位直冲过去。
很久很久，她都没有像现在一样想起他了，她以为她习惯了麻木了，或许可以没那么痛。
谁料思念无孔不入，只一露面就击溃所有防守。
魏嫣伸手捂住了眼，长久的疲乏让她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随那热泪共同流淌的还有记忆。
谁有纯黑色的瞳孔，谁孩童时长养得曲折，谁在夜半无眠，跨越万千宫室只为见你一眼，谁怀揣一颗最清澈的心，握紧双手，说一句爱你。
魏嫣，她扪心自问。
奎因每一次喊“爹爹”的时候，你心里想着的人，到底是谁。
车行石板上，车轮滚过的声音在夜晚何其刺耳。
多少个寂静之夜，她却曾趴在门上，盼着哪怕一丝最细微的声响。她不敢看，她只敢听，听马蹄声，听隆隆的蒸汽声，听铁甲踏过石板，听心脏怦怦，等到同频共振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