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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皇家机械学院,一个逼仄的小院中,同样还有未眠人。
公良墉正在书写信笺。
当年从枢密阁离开后,他再没见过自己的学生。
哪怕魏嫣远嫁斯兰,甚至与他在同一所学院之中。
是他公良墉当真铁石心肠?
魏嫣是他唯一的女学生,当年他亲口对枢密阁中所有人夸赞过韶歌公主的机械天赋,他的两个最得以的弟子,都与魏嫣有太深厚的关系……他不是没有人情的研究机器,他也有思念。
不论是当年远走斯兰还是如今拒绝和魏嫣的见面,他无非都是……不想把厄运传递给最亲近的人。
近来关于东安的消息渐多,他不免想到许多旧事。当年被所有人全力保护的小公主,如今早站在了残酷的命运之前,哪怕他们都置之不理,她也有了足够的力量搅动千里外的风云。眼看紫石英的实验就要有所定论,也许几十年来对甲胄不详的坚信,终究是自己片面的固执。
“……其中原委无可细究,只有传闻陛下将裁撤机械军,太子与其争执颇深,少将军在其中转圜不得,司徒氏倍感压力。”
提笔落字。
他原本想要找魏嫣面谈。
可是多年未见,身份地位变动颇多,时移世易,五年中又发生了太多事。对于司徒氏,对于这个小公主,多年的艰辛中没有自己一分助力,他终究还是有愧。
想说的太多,能说出口的又太少,思索良久,公良墉决定先写一封信。
“与赤狄战中,因所谓机动甲胄之诅咒者死伤颇众,陛下与国舅同心,认为此物不祥,应在战后封存。彼时吾尚有年轻意气,掷言请辞,谁料隔日陛下裁撤枢密阁,吾气愤万分之际,太子与吾长谈,言其中或有其他猫腻,劝我稍安勿躁。”
“可叹时光终不可回,我即刻启程远走,再听到故国传闻,已经是帝星命殒。”
“至德太子薨逝绝非巧合,机械军裁撤必有深意,现五年已过,时机早逝。吾欲揣遗憾长眠,却窥得公主或亦存究其本源之志。”
“伏惟老臣叩首立誓,肝脑涂地以助公主,查清故事,明晰仇敌。”
“伏惟臣公良氏墉再叩首,祈愿公主长乐安——”
手猛地一抖,毛笔掉落在纸上。
喉咙被一根麻绳勒住,公良墉几乎在瞬间被剥夺了呼吸。
他拼命地挣扎,只是踹翻了桌上的墨水瓶子。
漆黑的液体漫过,将一切色彩都吞没。
不行——
公良墉从没有过此刻这么想活。
若是几年前就罢了,他万念俱灰早无牵挂!可现在不行!
小公主刚刚走上复仇的道路,她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她怎么能再没有自己这个老东西?
他想抓住背后人的衣袖,却只摸到了铁甲。
他拼命挥手,击打向背后,叮当的铁器声响告诉他,原来背后没有人,此刻搅动绳索的,只是齿轮和滑杆。
呜呜的声响传来。
紫石英蒸汽蔓延了整个屋子,这是机动甲胄核心机运行的声音。
他亲手设计的东方,拥有带动力极强的核心机东方。
教廷军曾经斥巨资购买机器学习。
皇家机械学院作为皇室的直属,他本不该答应。
但他十分自负,他自认没有任何人能够破解他的技术。
再加上东方还没有成功完成量产,切里斯的财力早已经捉襟见肘,他于是卖了,这笔钱将东方送上了流水线……
回忆到这里结束,公良墉一生中无时无刻不在飞速云钻的大脑终于缓缓停下。
最后一个片段里无数闪回的画面都无法停留,太多未竟之事也不过是梦幻泡影,不论公良墉有多少事想做,此时却也只能说一句抱歉。
石英爆燃产生的蒸汽铺满了视野。
机械……
他想。
真是世界上最美的东西。
麻绳被悬挂在房梁之上。
机械手臂从窗口缓缓收回。
天才悄然陨落,除了喷溅各处的墨水,无人知晓此地发生了什么。
“把房门紧锁,简单处理一下,暂时不要让人发现,”庞贝交代着,“东方的技术已经完善,石英的秘密即将破解,这个老头对咱们没什么用处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外面处理?”教廷军统领疑惑道。
运用机械臂杀人,是大主教的命令,以暗杀的角度来看,在室外行凶然后处理掉,对于一个独居老人来说才是最万无一失的做法。
“公良先生作为机动甲胄的奠基者,我们应当给予尊重,”庞贝漫不经心道,“至于这位伟大的人的身躯……”
“就当是……我送给切里斯的礼物吧。”
庞贝将手中写着刺杀公良墉任务的卡片烧掉。
火光映出了和东方天边差不多的颜色。
“长夜已经走到尽头!”
他振臂高呼。
是彻头彻尾的神棍,或者说是疯子。
背后伏跪的无数人影却觉得神魂都被震慑。
“看啊!新的!新的天明!就要来了!”
“无可挣扎,不能违抗!这是……神的降临。”
铁甲摩擦之声震耳欲聋。
他们将左手立于肩上,用右手按压心脏,这是对神明起誓的礼节。
他们说:“谨遵神明的教诲。”
声浪涛涛,在中心教堂中回旋翻转。
……
紫石英杂质的提纯成功了!
魏嫣前脚刚刚换好了实验服,拉开实验室的大门,就被神色几乎癫狂的伊丽莎白抱了满怀。
“魏嫣、魏嫣!”伊丽莎白拼命地摇晃她,“你是对的!我们是对的!我们从几千种方法中找到了提纯石英的真正方法!降低的毒性可以达到九成!我们成功了!”
所有人都在狂欢。
好像只是一呼一吸间的功夫,皇家机械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