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歌拄着桌沿的胳膊猛地落空,下巴磕在木头上,一声惊天巨响。
“公主!”对面的碧娘也被惊醒。
“嘶啊……”韶歌揉着下巴,“我没事,哎呦,碧娘你怎么还在我对面坐着?咱们不是说好了,你要去睡觉了吗?”
“我放心不下,”碧娘说着凑近了烛火,看韶歌的下巴。好在只是声音骇人,皮肤上不过留下个红印。
“那个司徒申本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碧娘怨道,“更何况这都什么时辰了,再等下去天都要亮了,我看他根本就是哄骗公主!”
“他不会言而无信的,”韶歌立刻反驳,“宫中戒备森严,他须得找准时机才好行动。明日……对他而言本就十分重要,他还甘心冒风险来带我,我们要很感谢他才是。”
韶歌说着看向窗外,她此刻想的是只希望他千万不要有什么闪失,来接她倒是次要的,平安才好。
太子原本想要将韶歌先接到东宫,这样出去也方便些。
可谁知道陛下不知怎的忽然念起边关形势,早朝的时候又逢有人提及司徒家两位二郎都已经奔赴前线,于是感慨起司徒家忠君报国的不容易来——于是,特令太子代自己前往周家观礼。
“要么这回还是算了?”彼时魏暄看着礼部送来的册子犯愁,观礼便罢了,皇帝为表重视还非要在婚仪前两天叫太子参与筹划——人家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他还能做点什么?
“算了?”司徒申横眉,“那不可能,我都答应韶歌了。”
魏暄:“你答应人的时候有考虑过可行性吗?”
司徒申:“我说了,可以翻墙带她。”
魏暄:“司徒申你——”
司徒申:“殿下,‘曾子杀猪’是怎么回事你再明白不过,韶歌还小,你总不想她日后长成个言而无信的人吧?”
“……”
辩论良久,最终败下阵来的竟然是太子。
不是他当真管不住个司徒申和魏韶歌,而是……他近来常想起彼时母亲的话,想要把他们没见过的美好全都送给她……从前是他有心无力,可现在呢?
碧娘强压着郁闷,没有说什么。
若不是太子殿下亲来吩咐,她根本不可能让公主去冒这个风险。
一旦让他人知道公主私出宫闱是什么后果?就算有太子殿下压着,总不会有什么太过分的处罚,但传出去叫三宫六院嚼舌根,关于韶歌的那些无耻传言会不会更过分许多?
“哎呀碧娘你不要担心了,司徒不是说了吗?他定下这个时间,就是宫中守卫最少的时辰,肯定没有人看得见的,”韶歌说着伸出手去,捏了捏碧娘的衣袖,“他深知我在宫中的处境,每一步都行的小心。”
碧娘长长叹了一口气,“你又怕他被禁军惩处,他又怕损害你的名声,你俩折腾这个来回,到底是为了什么?”
“话不是这么说的,”韶歌眯起眼笑着,将脑袋靠在碧娘的胳膊上,“有些事一辈子只有这一回,错过了会后悔百年,与之相比,所有的冒险都很值得。”
“今日公主敢私自出宫,明日就敢跑出安京去,”碧娘叹道,“今日公主仗着身份,哪怕被禁军撞上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可他日呢?”
“若当真遇上值得要搏上性命之事,那便搏上性命,”韶歌道,“来人世一遭,只是求一个活着,又和他人有什么分别?”
碧娘愣了片刻,才开口道,“公主想要冒险挑战,自然是没错的。人生一世,恍惚几十年光阴,本当如此潇洒,可……能做到的人太少,因为我们……都不是孤身一人。”
韶歌:“孤身一人?”
碧娘:“公主可仔细想过,若您和司徒公子当真被禁军遇上,会给太子殿下添多大的麻烦?”
韶歌的思绪忽地僵住。
哥哥……
“当日公主在椒房殿受伤,太子殿下又何尝不是十分痛心?”碧娘说着,语意一顿,“我本想继续劝阻公主,但忽然思及……人生在世,往常是越走越身不由己的,此刻公主尚能做主一回,我又何必非要……”
碧娘的神色很是忧愁,她失去焦点的眸光映照的不是韶歌,而是她自己。
韶歌知道,碧娘一直对自己很好很好,说是将一颗心都系在韶歌身上也不为过。
可韶歌也明白,碧娘来自皇后母族万氏,全家的性命实打实地掌握在自己哥哥的手上。或许年少的碧娘也想要潇洒自如的一生,可在她不论因为什么走进长乐宫中之后,那一切便再无可能。
“越走、越身不由己吗?”韶歌喃喃。
“便如同身陷泥淖吧,”碧娘看韶歌,“挣扎的时间越长,缠绕的东西也越多,感情、血缘、甚至曾经的美好,都可能被时间变成可怕的东西,变成骇人的模样。”
“可就算什么都不要,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可怕的命运砸中,”韶歌说,“是不是,碧娘?明天从来都是不可预料的。”
“皇后娘娘生下我之前,并不知道我会害了她,我去椒房殿的时候不知道会碰到照月;魏诏在为自己娘亲的生辰贺礼练字的时候,也并不知道他转天会折了一条腿,”韶歌认真道,“还有忽然出现我们生活里的司徒,碧娘,如果世界像你说的一样,注定要掉进泥淖里面,我不甘心从没见过自由是什么样子的。”
不甘心……吗?
不甘心的人太多,真能向前走出一步的人有几个?
一只尚未飞起来的鸟,谁知道她有没有翱翔的机会呢?
那些早已经被折断了羽翼的人,他们竭尽全力地伸出手去,哪怕再托住她一时半刻。就算只是想看一看,这长乐宫中,究竟能否有飞鸟翱翔的一个瞬间。
窗户被猛地敲响,韶歌一下子精神起来了。
碧娘也连忙站起来,紧接着就看到了推开窗柩的司徒申。
“公主快走!”他没头没脑地喊了好大一声,“后面有人!”
韶歌闻言便冲过去,转头说了句,“碧娘——”
“阿碧姐姐!”司徒申也看过来,“那帮人要是追过来,就全都靠您啦!”
韶歌一脚刚刚迈上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