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交谈,徐露凝知道,原来曾经的自己,还与圣上有些渊源。只是君心难测,喜怒不定,还是不见的好。
玉质猜到徐露凝此时的心绪必定起伏不定,为了缓和气氛,她又说起一段往事。
她说:“姑娘还不知道吧,因为当初七殿下随意的一句话,您这明镜台就扩建了一倍,还建了两层阁,可把正院那位气得不轻。”
“哦,竟是如此?”徐露凝颇为惊讶,想不到这位圣上年少时,还喜欢掺和他人的家事。
“姑娘,还有呢。”玉质笑吟吟的,“这阁,也是七殿下题的字。如今,这块牌匾成了圣上御赐,乃是天大的荣光。就凭这个,府中上下谁都不敢看轻您。”
难怪呢。
徐露凝心想:她本以为徐府是狼虎窝,还想小心翼翼、仔细应付。却不想,进了徐府,不论心中如何,他们面上都对她亲亲热热的。如今看来,原因就是出在这里了。
不过,出了徐府,可没有那么好的运道了。逢人遇事,她万不能掉以轻心。免得一着不慎,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物,或惹上了不该惹的人物。
“菩提楼,菩提楼。”徐露凝展颜而笑,多说一句,“这楼阁的名字也是起的妙,‘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①,既点了我这明镜台,却也驳了它的意思。”
此时的徐露凝,还未将菩提楼与菩提子联系在一起。若她早点想到,也许会早些发现那失落的真相。
“姑娘。”金章环顾四周,见没人,轻轻提醒道,“当今圣上的名讳,取自《夜宿山寺》的句首二字,应予以回避,以免被人捉了把柄。”
《夜宿山寺》的句首二字?
是……危楼。
高楼,又指山顶的寺庙。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徐露凝没想到,当今圣上之名讳,竟然是自己下午时念过的这句话。所以,当时的李公子,是想提醒她吗?毕竟,他归于赵郡李氏,应知圣上本名。
那他最后没有告诉她,是觉唐突了吗?这有何不好说的。徐露凝暗自摇了摇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
-
绥武十九年,秋。晋阳王府,书房。
午后,宗政危楼穿着件修身的正红蟒纹胡服,临窗斜躺在美人榻上。他撑着头,正闭眼假寐。准陵在一旁服侍,大气也不敢出。
光有些刺眼,宗政危楼眨了眨卷曲纤长的睫毛,在阳光的照耀下,根根睫毛分外清晰。连他脸上细密的透明绒毛,都一清二楚。
炫目的日光穿过疏密的绿叶,斑驳地洒在他的侧脸上,光暗交织着,如同一个又一个的光点纠缠。有一束光,恰好打在他发带中间镶嵌的昂贵红玛瑙宝石上。霎时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徐四,你又和穆江淮打架了?”安静的书房内,宗政危楼忽然出声。他用戏谑的口吻,问着跪在他面前的徐露凝。
徐露凝跪在硬邦邦的蒲团上一个时辰,膝盖已经麻木了。她的脸火辣辣地疼,从她的眼角至她的耳垂处,有一道长长的划痕,鲜红的血迹已经干涸。很明显,她破相了。
“是。”徐露凝哑着嗓子承认。
“呵。”宗政危楼的凤眸凌厉地剐在徐露凝的身上,“徐四,比武大典上,我保下你,可不是为了添麻烦。让你当晋阳王府的长史,你得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至于旁的,不是你该想的。”宗政危楼拨了拨手上的五瓣金刚菩提子,警告着,“若你再有其他心思,我即刻将你遣送出府。”
“我不只是长史,我还是您的侍卫。”徐露凝猛地抬头,通红含泪的眼眸死死盯住宗政危楼,她倔强地、一字一句地说,“七殿下,我与您府中的幕僚和臣下,是一样的。”
眼泪将要决堤,她被迫仰头,咄咄逼问:“我当长史已有两月,在这府中却如同仆从。您不信我,对不对?”
“那日比武大典,我并非心血来潮,而是走投无路。”徐露凝几乎要剖心自证,“唯有追随七殿下,我才能护佑弟妹,脱出内宅困境。”
宗政危楼顿住,他坐起身,审视着徐露凝,沉默不语。屋内静得仿佛一根针都听得见,许久,他似笑非笑地问:“那你可知道,做我的臣下,有何条件?”
“并非皇七子,也并非晋阳王府。”宗政危楼走向徐露凝,停在她身边,如玉的声音同时响起,“你只能忠于我一人,而我,不会视你为女子,你将与其他臣工无异。你,做得到吗?”
“做得到。”徐露凝的语调坚定有力。
宗政危楼抚掌:“好,徐四,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你在徐家的处境很艰难?似乎……你的院子还住着弟妹?小了,便再扩建。”
“明镜台……”宗政危楼转了转菩提子,揶揄,“明镜如何为台?不如,再建一座楼。叫,菩提楼,我来给你题字。还有,准陵,将皇宫的白玉膏给她,免得留疤。”
说完,宗政危楼漫不经心地推门而去。
“谢殿下。”徐露凝跪拜在地,哽咽说出这三个字。等到准陵去拿药,屋内就剩她一个人,她终是隐忍地哭泣起来。为她自己,也为世间万千枷锁束缚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