琰三儿无暇悔恨方才种种,竭力令二瞳凝聚一处,使目前重影交叠,欲辨真假。
可惜,此举非但无用,幽幽夜色下,女子容颜之可怖愈发真切,泛莹莹亮、若鬼图成真。
转眼间,琰三儿已困于墙角、无路可退,他强笑道,“还请仙姑速速收了神通,琰三儿知错,再也不敢了。”
女人发出道诡怪的嗤笑,语调尖锐,状似愤怒又似哭泣。
房舍空旷,凄厉声回荡,经久不绝。
这声听得琰三儿一嘴胡须抖如筛糠,他慌忙偏头莫敢再看,既不得正房内两位仙姑回话,更不敢于女人面前出声吱应。
须臾,夜空云开雾散,月影挪移。
门内,骆美宁与伊三水面面相觑。
伊三水以口型询问,“是人是鬼?”
皆能看见,只能是人。
骆美宁知晓真相,却无法言明,她摆头充愣,再次望入木缝之中窥视:这女子虽是活人,她肩上的婴孩却非。
堂屋。
半晌不见女人近前报复,琰三儿心存侥幸,弓着腰俯卧于地,只欲寻个机会抱头鼠串。
可他尚未动作,忽觉通身酸软无力,头脑混沌,口泛酸麻苦之味。
女人赤足踏于地面,轻巧腾挪间无任何响动,唯裙袂在地上拽出道血线。
她垂首睨着琰三儿,嗓音似石磨刀斧,“我不害你,孩儿在哪儿?”
琰三儿一愣,颤巍巍抬起脖子,“你没瞧见他?”
女人拂袖间便予他个响亮的巴掌,琰三儿本就有些晕头转向,脸面被扇得一歪,不知东南西北。
正张嘴欲骂,又见她裙上血渍颇瘆人,怂道,“在...在南方土坡处一株李树下。”
琰三儿说道着,声儿愈渐微弱,恍若游丝:“死、死在产房的婆娘多着咧,怎能怨...那老婆子令你嫁父又嫁子,才真......我将她溺死水中替你报仇,你莫能怪我。”
耐性听完,女人取堂屋边沿靠墙的门栓往琰三儿身上痛击二次,又双手合握木栓,往他两腿之间狠狠一贯,琰三儿抽搐一下,不唤疼,更无反抗。
她一口血沫吐在男人面上,给他画了个形似‘死’的红字,也不畏正房里那什么所谓的‘仙姑’,撂下木栓便离去。
诡事尽歇。
骆美宁偏头,向身边人启唇道,“先瞧瞧琰三儿?”
伊三水颔首,他自己在前,令骆美宁靠后,拨开正房门。
旧门咿呀乱响,琰三儿仍倒身在地。
伊三水凑到前去,以指背探试鼻息,“还活着。”
骆美宁龇牙蹙眉,她觉得疼,又觉得解恨,“怎么办?将人撂在这儿?”
伊三水丝毫不见慌乱,似已有了主意。
他抬臂将发束起,寻出一粗绳将琰三儿腰腹大腿绑了,又以枕护其头部,一路拖拽着来到院外豕畜棚,扔在草堆上。
骆美宁欲夸赞两句,又思及身上仍背负的包袱,忖度道,“夜里急出恭,本唤了三水姐姐同去,奈何姐姐睡得沉,心下胆小畏惧,只得带上些法宝傍身。”
豕畜棚设于屋外,此刻正逢鱼肚白自天边泛起。
熹微晨光下,骆美宁见伊三水面色如常,双眉舒展,不似含怒。
失了逃跑良机,却也算行了桩好事。她如此劝慰自己,终叹气道,“哪知回转路上见琰三儿归来,预谋不轨,本想翻窗入屋救姐姐于水火,倒是妹妹小看姐姐了。”
伊三水不置可否,他足尖轻拨搁于篱笆内的一双女人鞋,露出沾满泥污的鞋底。
“穿鞋来,脱鞋去...鬼会穿鞋吗?”
他回转堂屋拾起背篓与桃木剑,朝骆美宁嘱咐,“去老妪家看看。”
比起琰三儿,伊三水似乎更在意那只‘女鬼’。
二人就这么拿了主意,回转暄芳老妪处。
骆美宁将将放下的心又提起,她跟在伊三水身后,刻意缓步慢行,直至二人相距数丈。
伊三水疾走在前却也不忘回望,于拐角处止步回首,低声唤道,“可是身有不适?”
骆美宁撇嘴,她扭扭捏捏跟上,心中哀叹:不知再到何时才有机会脱身。
是否该将实言和盘托出?即便伊三水愿在观内安稳度日,亦不意味她会反对。
缓行至拐角,复见那棵歪脖桑。
村中守夜男众正于暄芳老妪屋外打盹,熬了整夜,个个疲态尽显。
天未晓,稀薄晨光尚不能照亮来路。
屋内白烛燃尽,虽有人群围绕,仍显死寂凄清、颓败之相。
村长面朝老妪家正门,侧身坐在石槛前的斜坡边。
与旁人不同,他双目圆瞪,凝于两口粗木棺上,似心事满满。
二人走近至灶房门边才被发觉,男众一改昨日村前之聒噪不敬,纷纷让座于骆美宁与伊三水二位。
村长如梦初醒,他似不知琰三儿昨夜所作所为,搓着手背腼腆笑道,“仙姑怎有空来此?这暄芳老妪家的两口棺只等日出时下葬了。”
伊三水虽立于低处,却需垂首俯视黄介村长,骆美宁这才觉察这位‘姐姐’究竟多么颀长昳丽。
“敢问村长幺子现于何处?”
“琰三儿?”村长一愣,“他半夜往媳妇儿处去了,说是孙女害病呢。”
骆美宁瞧他分明嘴角下撇还要做出副假笑模样,便觉蹊跷。
伊三水毫不拐弯抹角,他跨步入堂屋,高喝一声,“开棺。”
余人面面相觑,只当误听,村长近乎失语:“仙姑?”
“昨夜梦中,祖师降下仙旨,令我二人严查暄芳老妪家室,并开棺验视。”骆美宁深谙忽悠之理,夹嗓道,“祖师之令,岂敢不从?”
昨夜守灵间,众人无事便论起骆美宁、伊三水作法驱鬼、求雷求雨一事。
二远亲男一个舞臂比划,一个摇旗呐喊,说道足有一二时辰,在场人无不吃惊悔恨,怨白日间多有冒犯。
村长被伊三水、骆美宁夹于门槛边,进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