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骆美宁多几颗心眼也难料伊三水之所言所为,自离观起便扰她心神不宁之事仿若就此迎刃而解。
“前路何往?”她心跳如擂鼓,却佯装镇定。
伊三水利落抽出被骆美宁托于手心的修长五指,“翻越丘陵,经由邻县,顺沅陵山道去往始安,始安以南处,黄道士所难至也。”
都盛二京皆于仓兜坳以北,南下远离是非,伊三水之谋划恰合她心意。
可天下哪有如此称心如意之事?
小心驶得万年船,骆美宁惊喜之余不忘告诫自己,便试探道:“三水姐姐何时有这般谋划?”
伊三水杏眼微敛,垂首睨她一眼,半晌答,“自入坳起。”
闻此言,骆美宁愈发心惊。
这伊三水竟与她揣着同样心思,莫非?
骆美宁强笑:“既早有打算,姐姐又为何入坳?”
“听闻祖师观中藏有异宝,自是为异宝而来。”
伊三水言辞坦荡,无分毫遮掩之意。
“异宝?什么异宝?三水姐姐不是逃难来的?”
“她人臆想罢了,未曾如此说过。”伊三水昂首端详一阵山顶处的树影,“已近申时五刻,如落日前未寻见落脚处,唯有于坟地将就一晚。”
观她神态自若,骆美宁还当是自己耳朵出了岔子,却又闻伊三水解释:“深山老林多匪徒、偶遇豺狼虎豹,荒庙空屋乃身负命案者之偏好,唯坟地存人气而鲜少有人迹。”
一席话即使至于太平盛世也有几分道理,何况当今,多少良人被逼为贼寇。
骆美宁能见鬼怪,如若真似伊三水所言那般坟地过夜,怕是莫想合眼了。
只是此刻,她对伊三水避而不答的‘异宝’更多出几分在意。
骆美宁抚着藏于衣襟内的鬼神鉴,算是添了少许心安,试探道:“异宝可得手?”
伊三水答得模棱两可:“算是。”
骆美宁深怕走得慢了需眠于坟头,跟随伊三水脚下疾步,惴惴状却不曾散。
一句话含于喉头,直至两人跨过这略低矮的山头,日近黄昏。
伊三水极目远眺,但见数里外半空中腾起袅袅炊烟,遂朝双腿将近酸软无力的骆美宁安慰道:“远处似有人家,不足半时辰脚程,你我暂且慢些吧。”
骆美宁在观中成日受‘过午不食’规矩的约束,这会儿倒也忍得。
她想起包裹里尚有一份用以投喂十方众生的熟制菽粟①,忙喝住伊三水往背篓内翻找。
观中香油以瓶、香灰以纸覆之,包裹菽粟之布不消多时便被寻了出来,骆美宁朝伊三水解释,“之前在观炒制的,虽无多少,却能填点肚子。”
伊三水弗受,却仍停步等她。
骆美宁以为她还坚持着那‘过午不食’的习惯,不由问道:“姐姐和那黄道士可是冤家对头?”
“道不同,不相为谋。”伊三水柳眉微挑,从容对答,一副风光霁月、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状。
自从当今天子宠幸方士起,各家各派能人异士皆兴、大肆宣扬本门之优异,便是连常见的和尚道士都分成诸多宗派,相互抨击,以排除异己。
骆美宁心知伊三水于观中也非白混日子,那些该学的、该念的算是门门句句不落...莫非她是什么其他教派的门徒?
从伊三水面上倒是瞧不出端倪,骆美宁塞了把小米于嘴中,含糊道,“我们快些上路吧,莫待天黑时无人应门,真得在坟头间将就一夜。”
二人一同南下之事未经商议,骆美宁却已隐隐朝着伊三水口中目标进发了。
离黄介村后山岭,小坡处遇一竹林。
竹林临水,水边倚坐一老叟端竹竿垂钓,伊三水与骆美宁行路之声很快引得老叟自水面转目打量。
伊三水目不斜视,似只在意脚下之路。
竹林内阴气甚重,自七月半将近,鬼门关临开。
土地之中百鬼生,许多魑魅魍魉于千百年间遗忘了执念、消弭了鬼身,却仍余有些残影。
不知天下老头是否都有一副可怖模样,亦或是牙齿脱落令唇颊内收,这位相似祖师观‘仙鬼’的老叟令骆美宁颇怀惧意。
他张嘴,发出‘呃呃’之声,口内混沌模糊似深渊。
原本落后伊三水数步的骆美宁在二人越过垂钓老叟身后之时,兀得朝她身侧贴近二步。
湖面水波骤响,窸窸窣窣一阵声儿,似老叟提钩收竿。
骆美宁四下观望,又不见目之所及有其他鬼身在,唯恐这身形明晰的老叟是哪位心怀滔天恨意未能投胎的竹林鬼怪——执念越深,灵体愈存。
悬而未决的恐惧登时于她心间蔓延,她拽住了伊三水的袖子,只欲离身边‘活人’更近两分。
少顷,窸窣声落,却又有阵脚步跟从,亦步亦趋。
理智令骆美宁不将背后留给老叟,她再次快行二步,去到伊三水身前。
竹林将近一二里,黄昏色沉,透过茫茫草绿,骆美宁依稀见到一点光亮透过林地,映照她一双眼眸。
未有伊三水催促,骆美宁走得愈发快了。
她迫切地想摆脱影影绰绰的绿影与身后状似跟随的老鬼,疾驰数十步,复又担忧起伊三水。
骆美宁数着脚步,恰在伊三水近身时扣住了她的手——未料,这位姑娘看似面冷,手心却比她热多了。
伊三水于指尖触及一团软物时眼皮一跳,他垂首打量骆美宁的神情,只觉自己抓了满掌凉汗,欲言又止。
半晌,终是没有将她甩开。
橘光暖融融地破开迷障,攥着好姐姐的手,骆美宁吁出口浊气。
竹林尽,小桥边。
一老妪弓着腰背执着灯笼立于桥头,灯火将她满头白发映得醒目。
自桥边起,不过数十丈,一户木房伫立,似乎便是伊三水于山坡上见有炊烟的那户。
老妪听闻脚步,朗声询问:“康郎,是你吗?”
骆美宁这才发觉,这扶着桥栏杆踽踽独行的老妪将步子停在了桥头边。
她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