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回笼,文肆揉揉眉心,脑袋胀痛。
那一晚,他到底破了例,大醉一场,让她在寒风中枯坐着等了他一夜。
然后呢?
他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奢望这是搞错了,酒醒后跑去质问她。
再然后……
念想破灭,他为了能让她死心,说了很多伤害她的话。
这些记忆,他从来不敢回想,全部锁进了脑海最深处。
但他清楚记得,她刚才所言。
【我不记得那天他都说了些什么,但他的确是因此……不要我了。】
文肆后脑勺轻轻磕了一下背后抵着的树身,眼尾通红,嗓音低哑,在无人处解释。
“红枝,我没有不要你,七十二场春秋,两万六千三百四十二天,我日夜皆在。”
他料错了她的性子,更低估了她对他的感情。
红枝很娇气,平常磕着碰着都要嚷嚷半天,划破了点皮也能挤出两滴眼泪让他哄哄她。
他本以为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她一定会回到大海,可她没有,不仅不回去,还敢孤身游荡人间界。
甚至在禁咒生效、身体日渐衰老的情况下,领养一个凡人小孩,孤勇的等着他去见她。
她以为他薄情寡义,从未回头寻过她,可其实,他每一天都在她身边,只是她失了法力,看不见他而已。
红枝虽然看不见他,但那个凡人小孩却能看见他,他至今仍记得那个孩子同他说过的第一句话。
彼时正值午时,他刚看着红枝睡着从她房间里出来,那小孩站在院中,看见他穿门而过一点也不觉得惊讶或者害怕,反而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对他说:“叔叔,你是我父亲吗?”
文肆讶然:“你能看见我?”
“嗯。”小孩用力点头,吐字条理清晰,“那天娘亲买铺子的时候我就看见你躲在树上,还一直盯着娘亲。还有那家铺子明明占地很好,老板却愿意以那么低的价格出售,就算急着用钱也不至于如此,我猜肯定是你吓唬人家了。也就娘亲傻,没看出来,好像你站到她面前她都看不见你。”
文肆一怔,哑然失笑,人间市井传言,小孩有阴阳眼,能见鬼魂,不曾想竟是真的。
他蹲下身与小孩平视,怕吓到他,低声道:“你很聪明,我确实帮了点忙,不过没吓唬人。”
微顿片刻,他伸手摸摸小孩的脑袋,柔声问:“告诉我,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小孩撇撇嘴,一脸嫌弃,“合着你偷窥我们那么多天就只顾着娘亲了,完全当我是摆设。”
文肆一噎,他的确是把这小孩忽略了,谁让臭小子天天抱着红枝睡觉,霸占她的床!
他都没有睡过红枝的床,这小屁孩凭什么?
他能强忍着不去揍人,臭小子就知足吧!
不过这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显然不能说,文肆黑着脸,冷声反驳:“我没有偷窥。”
小孩冷淡的点点头,“哦,明窥。”
文肆:“……”
小孩见他吃瘪,噗呲一笑,双手抱胸,神色骄纵,仿若施舍,极为傲娇的告诉他:“听好了,我叫梁怀远,今年八岁。”
文肆无奈,用力揉了两把梁怀远的头顶,将他的头发全给揉乱,方满意点点头。
“记住了,臭小子。”
梁怀远也没恼,只嘟囔了句:“你这人怎么净欺负小孩,当心我告诉娘亲,让她收拾你!”
闻言,文肆脸色骤沉:“不准告诉她!”
梁怀远被他突然变脸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两步,眼神疑惑:“为何不准?”
文肆又是一噎,捏捏眉心,无奈的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也不要问。”
“叔叔——”梁怀远突然语气幽幽的唤了他一声,文肆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只听他道,“你该不会不是人吧?”
文肆:“……”
虽然他确实不是人,但这话怎么听都不顺耳。
“我……不是。”
“哦。”梁怀远似乎没多惊讶,又问,“那你是神仙吗?”
“不是。”文肆语气突然柔和,“但我会永远守护你们。”
梁怀远摸着下巴思索,一一排除猜测:“不是神仙,看着也不像妖,你该不会是只鬼吧?”
文肆再次一噎,麻木的点点头。
这小孩真才八岁吗?
脑子怎么这么灵活?
梁怀远这次却不淡定了,满脸歉意的解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没事吧?我听说鬼都是怕太阳的,你快来这边!”
他一边说着一边拽住文肆的手将他拉起来,小跑着往树底下行去,神色十分焦急。
文肆任由他拉着,虽然被太阳晒着是有点难受,但以他的修为,也不至于到受不了的地步。
不过这小孩……
“你不怕我吗?”
梁怀远将他拉到树底下才松手,闻言理直气壮的反问:“你既没伤害我,也没长成青面獠牙的丑八怪,我为何要怕你?”
他撇撇嘴,没好气的续道:“而且就算一开始有点怕,天天见,也早就习惯了。”
文肆:“……”
见他不答,梁怀远戳戳他的胳膊,又问:“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我父亲?”
这话细听,隐隐含着些紧张和期待的情绪,终归是个小孩子,不会掩藏自己心思。
文肆背靠着树身,遥望向天空,犹豫片刻,给出了一个横模两可的答案:“算是吧。”
梁怀远翻了个白眼,对此很不满意,愤然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
文肆无奈,只好解释:“还没成亲。”
“啊?”梁怀远应了一声,小声嘟囔,眼含心疼,“原来是准父亲,娘亲真可怜。”
“她确实很可怜。”文肆对此表示认同,偏偏摊上了广陵那样的祖宗,毁了他们的姻缘。
他低头俯视着梁怀远,心下有些疑问:“你为何不觉得我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