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倒的那两杯茶南竺始终未饮,彼时早已凉透。
她将茶水倒掉,边重新斟了杯,边道:“后悔吗?”
话落,内殿阴影处走出来一个男人,身着暗色玄衣,墨发半束半披,面若冠玉,风姿卓越。
他凝望着红枝离去的方向,嗓音清冷低沉,一字一句,极为坚定的道:“后不后悔我不知道,但人间,绝非她的归途。”
南竺轻笑,语调意味不明,“大海就是她的归途吗?”
文肆在南竺对面跪坐而下,模样循规蹈矩,“不是。”
他抬眸,目光中是浓重的占有欲,仿佛在宣誓主权。
“我才是她的归途。”
闻言,南竺也不争,只是往方才红枝用过的琉璃盏中斟了茶,而后指尖轻弹,推到文肆面前。
男人垂眸,执起琉璃盏对准杯沿上的胭脂唇印,一口饮尽杯中茶,然后捏着琉璃盏把玩。
南竺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端着青瓷茶杯轻轻摇晃,杯中茶水泛出一圈圈涟漪,却未有一滴洒出。
“喜欢啊,那送你了。”
她语调懒洋洋的,神色间漫不经心,好像在玩一场游戏,只随意瞥他一眼,似是施舍。
文肆并不介意,收起琉璃盏,淡声道:“多谢。”
“不必。”南竺饮了一口茶,眼底笑意浅淡,“我是个生意人,不喜欢做亏本的买卖。”
“所以——”她抬眸,“你打算拿什么跟我换呢?”
文肆回视,目光沉静,丝毫不惧。
“我半数修为及寿命也不够,血舟楼主还真是贪得无厌。”
南竺轻笑,不答反问:“商人岂有不贪之理?”
文肆沉默,盯着她,半晌不答。
见此,南竺轻叹口气,无奈道:“不过提起来,我还是有必要让你知道,毕竟我跟你没什么情分,不需做不求回报之事。”
文肆颔首,“请说。”
“其一,你的半数寿命散去了人间,皆分移给了大气运之人。”
南竺指尖轻轻敲打桌面,一下一下,不缓不急。
“其二,你的半数修为皆用来给你的小鲤鱼净化疗养肉身。”
她神色挑逗,眼底情绪不明,缓缓道出最后一句:“可没一丁点落在我身上。”
文肆目光微敛,蹙眉道:“楼主此话何意?”
“嗯?”南竺轻应一声,故意逗他,“哪一句?”
文肆目光沉沉,脸色发白,眸底有黑气弥漫。
见此,南竺轻笑,神色揶揄,“那小鲤鱼说的倒是不错,你这只小鬼,浑身上下也就副皮囊拿得出手了。”
她这话含了点打趣,文肆却依旧不为所动,只追求一个答案。
南竺颇觉无趣,也没了逗弄的心思,“红枝以妖骨人身留存俗世近百年,贪嗔痴三毒皆入体,不去除,何以逆妖骨为仙骨?”
闻言,文肆一怔,旋即俯首:“抱歉。”
原是他误会了。
南竺不甚在意,挥手结印,灵力旋转交错,半空中逐渐化出一盏明火灯笼的轮廓。
此灯并非普通灯烛,乃是极为华丽的天灯,以灵力所制,如其名,长明不灭,谓之——长明天灯。
文肆定定地看着,只见南竺制好长明天灯后,指尖向上一滑,矮桌上平摊着的那根云纹发带径直飞起,他下意识的想要抓住,可那云纹发带却划过他的指尖,穿透灯壁,盘绕入了长明天灯内。
他有些发愣,似乎有什么东西,真的不属于他了。
南竺指尖一弹,长明天灯缓缓飞起浮上半空,化为诸多似是照明的长明天灯中的一员。
“琉璃盏给你倒无妨,我多的是。”她温声解释,语气柔和,却不容置喙,“但云纹发带是红枝的记忆储存物,必须留在舍尘。”
文肆收回手,神色落寞,半晌,他道:“总有一日,我会亲手将它取回来。”
“那么——”南竺始终不慌不乱,眉眼含笑,一字一句,真挚的道,“祝你早日如愿。”
文肆颔首,起身一步步迈出大殿,落下一道孤独的背影。
离开舍尘楼,茫茫天地间,他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那条小鱼儿忘了他分明是他一手促成,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他所预料般的进行,可真到了这一步,他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红枝得知自己遗失一段记忆定心生恐惧,不会再在人间逗留,现在应该重返大海了,若是脚程快一些,或许已经跟家人团聚。
那她会做些什么呢?
他还从未见过她在海里的模样,不过依照她的性子,肯定报喜不报忧,回家都第一件事必然是兴致勃勃的跟父母讲述她在人间遇到的趣事,至于去过舍尘的事情只会一字不提。
从前她总说,她的父母十分疼爱她,却是十分的严厉,她离家出走这么久,回去定少不了一顿责骂,也不知道会不会挨罚。
文肆既担忧又思念,他近乎贪婪的幻想着关于红枝的一切,却也在这一瞬间直白的意识到,他已经彻彻底底脱离了这条鱼儿的世界。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法术也遵守此规则,只要散去情爱执念,红枝所中禁咒便能自行破解,她的道心也才能更加坚定稳固。
于她,他只是颗绊脚石。
当着旁人的面,他能因为不甘脱口而出他才是她的归途,可其实,他只能做的影子。
文肆自嘲似的扯了扯唇,终究没笑出来,他后背抵着一颗红枫树,仰头看着随风飘荡的血色枫叶,压不下心底蔓延的悲伤。
过往种种历历在目,仿若昨日,它们抓住机会,争先恐后的冲破防线闯进他的脑海,让他再次体会一遍痛不欲生的滋味。
***
几十年前,地府。
幽冥鬼道,无名鬼火时有时无,夜色暗沉模糊,文肆一身黑袍隐于黑暗,匆匆而行。
“才刚回来就要走?”
忽闻有人说话,文肆脚步微顿,朝声音来源拱手行礼,恭恭敬敬的道:“无常大人。”
来人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