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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1 / 3)

“她的提议,我父母刚开始未曾放在心上,乃至一再婉拒。更有甚者,这些提议对他们莫过于说是不可理喻的。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却渐渐将它较了真,最终以全然崭新的眼光去看待这个问题。或许转变的缘由更多在于我自己。此后的一小段时间内,我仍旧跟随琼斯小姐——我的女钢琴教师,学习。然而就像她惯常问我的那样,在夜深人静的时刻,我也问问自己:你必须弹吗?你爱弹吗?而我总也能够以坚强、单纯的‘我必须’,‘我爱’来回答这些严肃的问题。我的愿望是简单的,不必加以说明:一切都本其自然,学我认为值得学的事物,并且爱它们。那时我还不懂得,这种爱将在今后为我赢来千千万万的回报。

“我的父母最终屈服了。经过我父亲的努力,我见到了泰奥多尔·怀斯曼先生。那是在一间工作室之中——一个奇异的场所,装潢富于戏剧性,带有贝尔尼尼时代的趣味。怀斯曼先生相貌清癯,脸色苍白,好比羔羊似地驯顺,弹起琴来反倒犹如撒旦,技术上是辉煌的,不过缺乏热情与温柔。演奏巴赫时,他的神秘的触键所发出的音色介于钢琴与羽管键琴之间,时而明亮圆润,时而又恢复现代钢琴醇厚凝重的质感,好似富有魔力。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给我们弹奏李斯特的《钟》,听起来仿佛比原作更有分量,令人颇为生畏。事实上,怀斯曼其人却是随性而和善的。他在琴键上分别敲出几组三和弦、四和弦与五和弦,吩咐我背对钢琴,说出这些和弦的名称。随后他又让我弹些莫扎特的曲子,我弹了《a小调回旋曲》。待到这一切都完成以后,他将我抱起来,在我的颊上很用力地亲了一口,奖励我两条好时巧克力棒。

“怀斯曼非常宠爱我——我都是像这样直接叫他怀斯曼,或是泰奥多尔。他的演奏风格遵循古典的原则,严谨缜密,总是富有节制,给我带来了很大影响。直到我接受霍格沃茨的入学通知,我们的师生关系方才告一段落。

“是我父母——主要是我父亲,跑遍了整个英国,托了他在麻瓜世界能够找到的近乎所有熟人,方才促成了这段关系。当时父亲已经三十好几,却总是充满好奇、精神抖擞,即便彻夜工作也不觉疲惫,似乎始终葆有相当充沛的活力,我不记得他有哪怕任何一根白发。好一阵子他的头发剪得很短,活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一样,直到他做了部门的领导,才慢慢留得长一些。那个时候他是一个傲罗,一个瘦长的男子,模样还是个青年,有着过目不忘的好记忆,什么数字、日期或者脸孔,但凡瞧过一眼,就会深深印在心底,这个本领在后来变成一个他有点卖弄的癖好。他的躯体充满力量,十分灵活。给我印象很深的是他的胳膊,我还是个小孩子时,就记得他的手臂。我看到他袖子高高挽着,露出两只被晒黑的小臂,臂上覆盖着一层浓密的黑绒毛。这双胳膊十分坚实,仿佛具有不可驯服的意志。然而当他怀抱着我们,将我们抛到半空,接着紧紧地拥在胸前的时候,却又格外温柔。

“父亲爱我们。他超然而无私地爱着他的家庭,很少干涉我们,更难能发火。在我的童年时代,我母亲对于詹姆的偏爱是显而易见的。自打他愈发壮实,终日好动如球,整个人露出虎虎生气,逐渐彰显一个运动员当有的素质,母亲对于他的关注便大大超过了对她的另外两个孩子。至于莉莉,这娃娃有着精巧的圆溜溜的脑袋,软乎乎的手指和脚丫儿,我和詹姆往往站在一旁,惊奇地瞧着这小生物吃奶或者笑着的时候露出无齿的牙床。正是这小妞儿,自打出生起就成了父亲的宝贝,为了保卫这个女孩他宁肯战斗乃至流尽最后一滴血,他会的,倘若真正需要的话。他总是让她任何小小的心愿得到满足,而她所需要做的仅仅是用自己的笑声和欢叫回报他。我当年近乎怀着一种妒意,瞧着她骑在他的肩膀上,有时又拉着他的手走路。而他把自己盘中最好吃的东西都拨给她吃,将它们送进她那两片鲜红、湿润的嘴唇中去,而她就像嗷嗷待哺的雀子一样,仰着脸蛋,只消嘴巴张得大大地等待着。逢到他下班时也总是她去迎他,这孩子,一团火样从屋里蹿出来,小胳膊小腿好似全都飞舞起来一般,他眼看着她朝他张开双臂跑过来了,将她拥在怀里,他就高兴了。他多么爱那个小小的女娃娃啊,后来好多年,他都依旧提起这些事情。甚至当他上了年纪,我们这些做孩子的逐渐与他隔膜了起来,仍是如此。

“我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身为次子就意味着久居不被寄予太大期望也不应获得太多关照的位置,对我而言反而恰到好处。我或许未免太过文静了一些。这样的沉静,甚至一开始令我家里人感到忧虑,然而时间一长,他们也就习惯了。那时候我在家里,仿佛一只年幼的黑猫,溺在自己的世界里,无声无息,身影偶尔渐渐让人察觉到一丝踪迹,却又倏然遁入黑暗,像是逃出现实,进入了一个全是玩偶的没有生气的国度。没有哪个孩子像我一样。当时我没有时间玩,或许是因为不想,就算我有任何想玩的念头也罢。詹姆和莉莉早已结成了联盟,他们将对方当成最为亲密的人,他知道这姑娘总是站在他一边,无条件地为他摇旗呐喊。这个联盟偶尔对我发出少许善意的邀请,却看到我全无反应。他们一走,我就又退缩回那寂静、隐蔽的儿童世界中,悄无声息地等待着,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等待些什么。看我们三人处在一屋子里真是件奇怪的事,就像三只小动物,在一起玩耍,然而我不大关注他们,他们也并不真正注意我。

“可我明白我父亲爱我,我甚至隐隐约约地懂得,他最爱的就是我。然而他从未对此说明过什么。这是很难明言的,或许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因为有些东西甚至很难察觉。可我明白——他爱我不是出于一头雄狮对幼子关怀的欲望或保护的需求,那是他对莉莉的爱,也是这样一种爱的缘故,所以想要尽他的力量,为她做些什么,无论是身为一个父亲,或是一个男人,他都必须保护她。可我明白我父亲爱我,是因为他需要我。我是最像父亲的孩子。我像我父亲正如你像我,哈尔。我不是他戏耍或逗乐时首选的那个玩伴。有时我和他走在一起,冲他笑着,告诉他白天他不在家的那些时间里发生的一些小事儿,他听了也会笑起来,我们聊上一阵,然后我们又都沉默了。可这又算些什么呢?我们之间到底真正有什么?我难以说清。这种情感来自很深的内心深处,太过强烈,以至于令人无法承认。父亲呼唤我,呼唤我心中的某些东西,我的心灵就在溟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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