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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3 / 3)

什么东西一样,朝着琴键猛抓下去,就这样弹了起来。我随之听到的音乐,不是音画练习曲的任何一首,而是李斯特超技练习曲中的‘鬼火’。我不由惊诧至极,这曲子含着许多迅速跑动的双音,我觉得不是很适合手指过长的人弹。多半也是这个缘故,他弹得很慢,可能比克罗迪奥·阿劳晚年演奏的版本快一些,但也快不了多少,不过细节上却颇为精致,伴着远近高低的轻盈,手指在几乎紧贴琴键的情况下,将音符一个接着一个,有如波浪似地堆出来,使其以一种梦幻般的方式得到丰富和促进。

“我当时在底下坐着,觑着他,近乎抱有嫉妒,我那敏感的心,隐隐怀着盼他遭受失误的愿望。可他不带一次失误,便将曲子轻易地完成了。说是‘完成’一词倒也不很恰当,因他的表现极为轻松,他在琴键上所作的一切,好比吃饭喝水一般,于他是极平常的事情,而这恰恰正是他的骄傲所在。他那藐视一切的自如始终令我感到内心作痛,尤其是他的一种可怕的秉性——我略带惊惧地察觉到,他拥有面对听众的绝对自信,且令人毫不怀疑,倘若场面愈大,他将更为自信,带着与生俱来的自我控制,使得这种自信在整个演奏中都忠实地为他服务。这是一种他所特有的天赋,而恰是我所缺乏的能力,许多年后我也未曾习得这样的本领。演奏会开始前,我仍旧时常领略令人瘫痪的不安,它像一只巨手攫住我,使我不能不被怯场的滋味所折磨。”

父亲说到这里停住了。他搁下餐具,点了一支烟。我用和他一样的方式点烟。侍者端来柳橙味的潘趣酒,我们喝了一些。在愈发西斜的黄昏光景中,林地与天空的色彩已然消退。他的眼睛望着远处,古建筑遗址的轮廓镶嵌在天空中,像是灰色的浮雕板画。

后来他叹了一口气。

“不是这样的。”我争辩道。在我印象里,父亲在演奏会上是如此镇定自若。舞台上的他总是光芒四射,好似胸有成竹。光是他站上舞台的瞬间,就已经具备摄人心魄的力量。“您太谦虚了,”我说,“谁都明白您掌控场面的能力,那种姿态是卓越的,带有仿佛能让伤口止血的魔力。”

“或许吧。但那毋宁说是我对于恐惧的一种克服,这可以慢慢练习。可我始终不能够说是一个勇敢的人,这种练习于我而言也是一种苦役,”父亲说,“然而他——他在台上的样子,我是忘不了的。他让我的心战栗着收紧,那是一种身体的猛然震颤,就像站在荡至高空的秋千上,所能体会到的惊惧、兴奋以及四肢微微的抽搐。他就这样毫不客气地大获全胜。结果公布时,名单上写的是他,而不是我。我为此感到羞辱。仿佛有某种东西在折磨、吞噬着我,构成一次自尊与欲望之间的考量。此后接连数日,我都认为自己在恨着他。我不再同他讲话了。即便我们在走廊上相遇时,他总是远远地看着我。在教室里,他也屡次向我投来探寻的目光,略带一点歉意,一点胆怯,其中含着某种我无法招架的东西。那目光就像是在说:我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你不再同我说话,为什么不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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