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嘴唇外侧轻轻地舔了一下,便如撬一枚蚌一样撬开了它,仿佛要从中攫取什么,将它长久地吸吮着,带着一种奇异感觉的混合——嘴唇的摩擦,他握着我下颌的手的压力,他轻柔的呼吸。我起了一阵晕眩,身子近乎是立刻就软了。他已懂得的事,我还不懂。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接吻,哪里消受得住。而这所唤起的心绪,与其是恐惧,倒是幸福。我感到有更多的眼泪需要流出来,不得不紧紧捉住他的胳膊,用尽全力抱着他,才能捺住自己软倒在台阶底下的冲动。他发觉了这一点,因他抽出一只手来,抚摩我的头发和脖颈,另一只手从背后支撑着我,绕着我的腰。
“我想,也许他吻的时间再长一点,我会开始恐慌。但他松开了我。我直打颤,近乎站不住。他于是仍将我抱着,让我靠在他身上。
“你喜欢吗?他搂着我,每隔一会,便朝我轻轻地问一句。你也喜欢我吗?
“我想回答他,然而说不出口。于是我点头。我不停地点头。
“你会告诉别人吗?我问他。
“你希望吗?
“不。
“我不告诉。不过你吻我吧,再多吻一下。
“这当然是玩笑话,我那时真是傻得很啊。我实在犹豫了一阵。不过我还是吻了他。我将脸颊略朝他偏过一点,往他的嘴角草草地嘬上一口。就这么胡乱地交差了。
“那不算数的。他说。
“算数的!算数的!我一迭声说。
“他笑了。你是一头小猪。他说。你是小猪,比我想象中还笨得多些,当真什么也不会。
“风雪的势头好似猛烈起来。他一直抱着我,直到我变得平静。想到方才的一切事情,我忽然觉得害羞极了,像是被碰到触角的蜗牛,整个沉默下来,慢慢退回蜗壳里面。我伏在他肩上,任他抱着,听着雪花落在一万片树叶上的响声。先前所起的羞耻已经逐渐远去,与此生发的是另一种心境,它和槛外的大雪,和山风撼动树梢的喧响一起涌聚着,充满了甜蜜的战栗和幸福的不安,这一切全都带着强有力的震颤充满我的心怀。后来他扶住我的肩,将额头在我的前额上抵了一下,把我松开了。已经很晚了。他说。天很冷,我们回去吧。
“他送我回我学院的塔楼,在没人的地方将我的手牵着,我没有松开。隔着入口几步路的地方,我忽然想到一件要紧的事情,这个问题其实我心里也不大弄得清楚。我问他,他现在已在扮演我的——提到这个词的时候我着实颇为羞涩——男朋友吗?
“你平日惯常几点钟起床?他反问我。
“七点——七点十分吧。
“那么明早七点二十,我还在这里等你,这样好吗?
“他走远了。一种难以置信的荒唐感觉袭上我,从中挟着一点兴奋。那天晚上我回到寝室,感到自己活像是换了一个人。我想,这件事情倘若叫莉莉懂得了,实在是要骂我一通,还是不要告诉任何人的好。夜里我躺在床上,时而醒来,时而睡去,听着暴风雪在塔楼的高空之上呼啸,我的嘴唇一直在回味着那个吻,心里始终朦胧地想着他,感到自己处于风雪的中心,随时可以往低处滑落,闯入深渊与危险的暗礁边缘。我的灵魂就此挥别童年的国度,再也无法将其找寻。然而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风暴已然偃息,寒霜包裹了林木,匀净的新雪覆盖着猎场,好似云霭之上,天国明朗的、光洁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