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天寒,饶是打了春,空气却还像掺了冰渣子一样,吸一口犹觉得肺里生疼。
天色将明,宋桢却仅穿一件中单,从房门中走出,一直走到院中那个兵器架旁站定。
他操起一把玄铁弓,弯弓搭箭,嗖的一下才响,紧接着远处便传来箭矢中靶后发出的嗡嗡声。
他箭术绝佳,能百步穿杨,而此时院中朔风凛冽,寒气逼人。
并非他闻鸡起舞,而是因为他方才又做了那个梦。
那时他还在前院,一个婢女火急火燎找到他,告诉他秦忘机误食了媚-药,正在他房里。
他立即放下手上事务,疾步冲回房里。
好冷的天,她却仅穿一件薄如云雾的衫子,软绵绵地躺在他的榻上,然而她身上却没有一处不透着薄绯,显然是媚-药所致。
看到他来,她像是溺水的人看到希望一样,死死拽住他的手不放。
“宋桢,帮我……”她看上去很虚弱,不但目光涣散,就连声音都轻的像了无痕迹的夏日薰风一样,从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掠过,让他燥热不已。
吐出这几个字,她已是满头细汗。
暗中喜欢她多年,看到她如此娇媚撩人,他浑身没有一处不在叫嚣着,听她的话,快帮她……
但是他还是忍下了心中悸动。
挨着她坐了下来,抱她在怀里,耐心地哄劝:“你别怕,我马上让人叫大夫,等……”
话还没说完,秦忘机那滚烫的手就搭上了他坚硬突起的喉结。
“年年……”他动摇了。慢慢朝她靠近。越是靠近,越能感觉到她浑身滚烫,犹如烈火。
他疾步而来,身上还带着屋外的寒气,秦忘机抓着他的手,好似抓住一块冰,不断地胡乱往身上贴,给自己降温。
他很快有了反应。
唇才刚要碰上她,她突然哭了,哭得那么凄美,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粉红色牡丹,带着晨露,让他恨不能化作一场暴雨狠狠地冲刷她,令她完全绽放。
可她显然是不愿的。
大抵是分了神,宋桢的箭失了准头,再一次射中了靶心,把原来射进去的那支箭挤了下去,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沉闷的声音裹挟着阴冷的风窜过来,让他回过神。
唇角掠过一丝冷笑,眼神无比阴鸷。
那晚,就该办了她!
骗人的妖精,才从他的地盘逃了,转头又去骗别人,给自己找靠山。
可那表兄,哪是什么靠山?一个破财主的儿子,连着两次春闱都没过,酒囊饭袋,草包一个,他也配跟她同桌而食,同榻而眠?
信,想必已经送到了。
尽管被她骗了,如今他仍怒火中烧,但只要她乖一些,他可以再给她一次机会。
*
一收到信就去找母亲诉说,恐怕不妥,所以秦忘机生生憋了两日。
这日父亲外出办事,兄长身为翰林院学士又忙着准备春闱命题的事宜,晚膳便只有秦忘机母女俩人。
用过膳,不等刘玉柔催问,秦忘机便拉起了她的手。
“母亲,我想通了。”
刘玉柔立时睁大了眼:“你决定嫁给你表哥了?”
秦忘机点点头。
刘玉柔兴奋地拍着她的手:“好好好,等你爹一回来,我就告诉他,让他给你张罗。”
“母亲,女儿想要尽快一些……”母女两个关系本就十分亲密,可她一个女儿家,竟然如此急着嫁人,秦忘机脸皮再厚,还是越说声音越低。
刘玉柔见她这么急也讶异了,她的笑容僵了一瞬:“那日不是还不急么?怎的才过去两日,急成这般?”
她稍一寻思,想起那日的信,便又问:“可是你表哥跟你说了什么?”
秦忘机摇头连连:“表哥未曾说什么,只是女儿做了个梦,梦见有人要将女儿绑了,送给一个恶贯满盈的大坏蛋。女儿害怕噩梦成真,所以……”
向来稳重的闺女突然迷信起来,刘玉柔心头不禁掠过一丝怪异,但转瞬即逝。
女儿的婚事眼看着就要有了眉目,她心里的高兴压过了任何情绪。
“娘知道了,娘知道了!”转瞬间她又眉开眼笑了,“一会儿我就跟你爹说。”
“说什么?”伴着这道中气十足的嗓音,秦廉阔步进屋。
秦忘机连忙起身行礼,刘玉柔却拉着她:“没事,你先回去。”然后一面拍她的手,用晶亮的目光看着她,好像在跟她说:剩下的交给娘。
秦廉已经在刘玉柔的右首坐下,咳了声,道:“婚姻大事,不宜操之过急。”
他稳坐如松,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听他话里意思,显然她们娘俩说的话,他已经听了一二,并且表明了态度。
被刘玉柔说急,秦忘机几乎毫无感觉。被向来严肃的父亲说急,秦忘机的尴尬和羞惭,比起那日穿着薄纱裙引诱宋桢都不遑多让。
“父亲,女儿知错了。”
可是一想到宋桢的信,她有再多的尴尬都顾不上了。她生来就倔,经过抄家风波,她原本决定日后在爹娘面前要恭顺一些的。
可事到临头,那股子倔劲儿又冒出了头。
她轻轻拿开刘玉柔的手,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屋中,撩起衣裙对着秦廉笔挺地跪下。
“可父亲那日不也说了,让女儿不要过于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女儿如今觉得,表兄虽然出身不如女儿好,但他人品贵重,恭谨守礼,父亲被流放前,不是也放心地把女儿托付给姨母了吗?”
那时她刚被宋桓退婚,还不知道父亲即将被流放。
父亲大抵是有所预料,说是让她去姨母家散心,实则是为了让她避祸。若不是那日,她细心发觉,姨母一家看着她的表情都有些怪异,她恐怕至今还蒙在鼓里,后来的平反昭雪又从何谈起?
还是在她再三逼问之下,表兄才把实情告诉了她。
后来,被宋桓打入掖庭,看清他的真面目。再后来,宋桢雪中送炭,救她离开,被她利用,以至于侯府洗清冤屈。
所有这些,归根结底,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