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身子,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干净的眼睛,在一室的烛火映照下,如同不染纤尘的明珠,格外明亮。
谢麟无法想象,这样一双眼睛的主人,会生长在尔虞我诈的深宫之中。她纯洁得仿若一张白纸,而他却在拼命寻找这白纸上的墨渍。
付绮月看清眼前的男人,顿时困意全消,猛地从床上站了起来。她整个人格外局促,紧紧抠着自己的手指,眼神怯怯的,小声唤道:“……侯爷……”
声若百灵,一室寂静。
谢麟眯了眯眼睛,走过去。
一步、两步,那脚步声如同钟声,一下下砸在她的心坎上。
他站定在她面前,俯下身,状似无意地问了句:“用的什么香?”
“啊?”付绮月有些不解,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讷讷地,“玫瑰……花……”
“哦。”谢麟站直身子,瞥了眼有些乱的床榻,勾了勾嘴角。
“我去沐浴。”
说着,人就往浴房去了。
他人一走,付绮月便顿感自己呼吸顺畅了许多。
谢麟是在尸山血海里厮/杀过来的名将,身上自带着的压迫感让她感到不适。
浴房的水声不一会儿就停了。谢麟换了一身简便的衣裳,走了出来。
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相对无言片刻。
谢麟看了眼周围,视线定在桌子上那两杯合卺酒里。合卺酒的酒杯颇有讲究,分为阴阳玄黑双色,夫妻各执一杯饮下,寓意鸾凤和鸣、永结同心。
他看出付绮月的紧张,今夜也无意做些什么,想了想,不如给她灌几杯酒,哄睡了算了。
想着,他走到了桌前,拿起了酒杯。
烛光在杯口一晃,杯底落下一道阴影。光影交错间,隐隐有什么在酒液中浮动。
谢瑾瞳孔微缩,定睛一看,又嗅了嗅那杯酒。接着,他冷冷地笑了,目光射向坐在床沿的付绮月。
付绮月被他这样一盯,不禁挺直了脊背,心底发怵。那冰冷锐利的眼神,让她无端联想到黑夜中盯紧猎物的豺狼虎豹,令人生寒。
他端着那只酒杯,疾步走到她面前,面色发冷,开口质问:“这是什么?”
付绮月愣愣地,目光从他的脸上转移到他手上。
“这……合卺酒啊……”
“你胡说!”谢麟一把掷开酒杯,酒水随着杯子跌落在地,落在薄薄的地毯上,晕开一片污渍。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用了狠劲儿。
“你就这么急着同我圆房?不惜给我下药?好,好得很。我倒是不介意,只是不知道你能否受得住。”
说着,他撇开她的脸,用力一推,将她压倒在喜被上。
付绮月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推他:“侯爷,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什么也没有做!”
谢麟不管不顾,俯身压下——
付绮月心里又害怕又委屈,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了起来,在他出了房门去喝酒之后,嬷嬷端来了两杯酒,叮嘱了她要和谢麟一同喝下,就能顺顺当当圆房。那时她太困了,没仔细听,含糊着就应下了,此刻她想明白了,谢麟口中的“虎狼之药”,应该就是那杯酒里的东西……
她手脚并用,挣扎着解释:“侯爷!真的不是我!”
声音颤着,隐隐带着哭腔。传入耳中,就让人觉得这声音的主人受了天大的委屈。
谢麟停下了动作。居高临下,盯着她发白的脸。
付绮月拢好散开的衣襟,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身体微微发抖。
“侯爷是带兵打仗的人,这样拙劣的手段怎么可能瞒得过您?我自小长在深闺,又怎会做这样不知廉耻的事……”
说着,眼泪就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滚落到她枕下的被面上。
谢麟的心动摇了一刹。
在察觉杯中酒不对劲时,他有一瞬间是怀疑过她的,可很快就否定了,于是有了这佯怒发作的一幕。妃嫔为争宠而使的手段五花八门,她生长在宫中很难不受影响。在她来西北的的路上,他已经命人暗中查过她的母族,并非两袖清风之辈。怡妃那样的母亲,怎么会养出这般怯懦愚蠢的女儿?
他一下子乱了思绪。
对上她楚楚可怜的眼神,他心里叹了口气,撤开桎梏,翻身坐起。
背对着她,谢麟沉默片刻,沉声道:“你先睡吧。”说着,便要起身离去。
“侯爷!”
付绮月坐起身,攥住他的衣袖。
“我知道侯爷不喜欢我……能不能拜托您,忍一忍,就今晚。不要拂了皇……父皇的一番好意。”
谢麟看着她,无端地想要替她擦擦眼泪,但最后也没动,只微微点头说:“好。”
得了他承诺,付绮月放下了心。她自觉地挪进床榻深处,将一床喜被摊开,盖住自己身子,翻了个身,胡乱擦擦眼泪,面朝里睡去。
谢麟默默躺下,掀起被子一角,盖在了身上。
如婴儿手臂一般粗的花烛热烈燃烧着,透过厚厚的帐子,也能窥见光亮。
待身边的女子呼吸渐渐平稳时,他慢慢地起身,走到了窗边。
那里本是静悄悄的,凭空出现了一道暗影。隔着窗户,那暗影低哑地唤了一声“侯爷”。
谢麟低声说:“再查。长安城中,在公主出嫁这段时日,可曾发生什么怪事。”
“是。”
那暗影得令,迅速消失在了夜幕中。
谢麟回到床上,看着她单薄的背脊,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她轻浅的呼吸声,良久,也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