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萧索,银灰的天有微亮的浮光,隔着绒毛般的雪,云层之上忽而凿出绮丽的天光。
侍女作舟敲响房门时,孺因已穿戴完毕,只余发上的饰品尚未妆点。
她沉静地立在窗前,鸦青的长发在晨光的映照之中泛着淡淡光晕,明明画面缱绻动人,她的神情却十分清冷,不像一朵柔美的花,更像一树孤直的竹。
作舟自觉的上前服侍,在乌黑的发尾坠上玲珑精致的银饰。
作舟想起徵公子的发饰,只觉得和自家小姐的还真是相像。
最初只有孺因小姐这样装饰,似乎是从某一天起,徵公子身上也多了这样的东西。
宫门侍女都经过精心挑选,每一个都细致入微,自不会忽略这样的细节,但众人不可能戳破徵公子的小心思,甚至私下里觉得甚是可爱。
装饰完毕,有人将烧热的水倒在了架上的银盆里,行走间未发出声响,只在倾倒间流出泠泠的水声。
素白的绢布在水中慢慢淹溺、浸透,皎洁的手也没入了微涟的水波之中。
“今日便是选亲大典么?”
带着轻微白烟热气的绢布轻轻覆到了面上。
作舟站在她身侧,垂首称是,目光却忍不住移向濯面的美人之上。
对方揭下白布之后,垂落的面容上还能见到长睫间凝结出的一点水汽,有如雾中胧月。
是同性也为之侧目的心颤。
侍女将一件白毛大氅披在她肩上,却被制止。
作舟露出了不赞成的眼神,到底没有轻易出言劝阻,瞥见孺因神色不对,轻声道:“若小姐不想去,奴婢去禀告执刃,就说小姐身体不适。”
孺因摇头,“少主选亲乃是宫门喜事,自当前往观礼,但……”
眸光移向窗外漂浮不定的云,亦如她近日难定的心绪。
“宫主行到何处了?”
“已至小阳镇,不日将抵达旧尘山谷。”
听到这个消息,她眉间掩藏极好的些微焦灼散去,这才有了心情处理堆积的事务。
日上午时,先有人来报,角公子已至山门,后又有急报传来,说新娘里混进了无锋刺客。
执笔的手一顿,墨渍晕开一点,又被及时止住。
孺因头也没抬,再下笔时却多了三分锋利,浸染在黄白的纸页之上。
*
晚饭后,孺因正欲应召前去面见执刃,却又暂止脚步。
远徵兴冲冲跑来告诉她,哥哥回来了。
虽然早知此事,但孺因还是被他纯粹的喜悦之情感染,沉郁一扫而空,脸上带笑,“那你见过他没有?”
远徵乌黑秀致的眉扬起,墨玉的眼中溢出碎星般晶亮的色彩。
后知后觉的感到不妥,他笑容忽的收敛,去觅孺因的脸色,怕她因他这样的态度而失落伤心。
然而温柔的笑意未有消减,似乎因他的高兴而高兴,少年陡而悬起的心又熨帖地落下,觉得孺因和哥哥一般,是天下绝无仅有的好。
“姐姐要去哪里?”
发觉她整装出门,他下意识跟随对方的步伐。
孺因答:“执刃召见,不知是什么事。”
远徵不太喜欢执刃,况他亦知晓此次选亲大典出了大事,心下对执刃此时的召见颇为抗拒,但终究没说什么违逆的话,只固执的要跟去。
孺因自不会拒绝,同他一起上路。
只是到了地方,远徵被侍卫拦了下来。
孺因对又皱起了眉头的少年安抚一笑,入了内室。
老执刃见她进来,周身逼人的气势略有缓和,笑得像个和蔼的长辈。
“孺因啊,身体好些没有?”
孺因行礼之后落座,嘴角微微上扬,眸光低垂,“谢执刃大人关心,近日无甚大碍。”
老执刃双手搭在膝间,打量了一会儿孺因,感慨道:“想当年你初入宫门时,才这么一点。”他宽厚的手在身侧一比,堪堪到颈部,“一晃眼,就出落成大姑娘了。”
孺因若有所感,目光在他身前的书册上停留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移开,心里对此次召见的目的有了猜想,面上却很沉静。
“宫门之恩,没齿难忘。”
老执刃端起茶抿了一口,郑重道:“入了宫门,你便是宫门的孩子,不存在什么恩情之说,宫门重视亲人,我也是看着你们长大的,便想你们都有好的前途和归宿,尤其是你和紫商。”
孺因抬眼,眸光轻动,“所以,执刃召我前来……”
老执刃接上了她的未尽之言,“没错,唤羽、子羽,尚角、紫商和你,都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尚角与你父母早逝,我便擅自越庖代俎,来提一提这事。”
他顿了片刻,见孺因未露出反感之色,才继续说道:“不过呢,最终的决定权自然还是握在你们手里的。”
他将面前的那本册子递了过来,“这是我着人编录的名册,都是江湖上与宫门交好的名望人家的公子,资质、品行如何,都已记录在册,也着画师摹了画像……”
……
孺因出来时,神情未有什么变化。
远徵一直注意这边,见她出来便第一时间迎了上来,没说话,眼睛却在问道:怎么样?
她背对着屋门,对他眨了眨眼睛。
他刚会意,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腕上,尔后再轻轻握住一半。
呼吸都停滞了一瞬,明明已抽量出漂亮线条的少年,轻易就被这样轻柔如羽毛的力量带着走。
走远了些,他才略有些别扭地停住,孺因便顺势放开手,走到亭中站定。
他瞧着她的背影捏了捏微微发烫的耳垂,问道:“执刃与你谈了些什么?”
孺因转身,面朝着他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也坐下来。
他稍作犹豫,还是遵从本心靠了过去,只留出些微的距离。
侧目,纤瘦的肩背就在不远处,他不自觉绷起一点身体,既渴望倾斜,又克制着不碰到对方。
“我的婚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