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沙石地里穿行了数日,又在沼泽里穿行数日,直到脸上布满风尘,脚上裹满沙土,眼里满是疲惫。马儿更是沉重不堪,它们驮着家当,嘴里呼出白茫茫的水汽,每走一步便像是那细长的腿要折断似的。忽然,它盯着前方一动不动了。正当大家迷惑不已之时,继迁却笑了,他知道,那是地斤泽到了!
地斤泽是一片富饶丰美的水草地,黄河在这里划了一道虹弧后蜿蜒南下,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几字湾。黄河水到了这一带由混浊变得清澈见底,阳光下如白玉一般,所以这里的弥雅人都称黄河为白河。
晨风吹散了纷繁,沼泽地上的石楠花露出光亮的容颜,仿佛在欢迎这一队灰头土脸的故人重返。
拓跋家族的祖先们早在唐时就在地斤泽栖息,直到后来被赐了五州城,才离开此地。不过,仍有些弥雅部族坚守故地,如擅长养牛羊的罔丽家族,擅长养马匹的米秦家族,还有拓跋家的故交嵬名家族,以及一些更小的部族,如未慕、白当……
得知继迁他们到来,嵬名族的族长嵬名粒度立即邀请他们暂时到自己寨中休息,一边遣人给他们搭建大帐,一边又派儿子嵬名田都送来一些日常用具。
“各位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张浦笑意盈盈,“多谢公子,麻烦转告嵬名族长尽快通知地斤泽其他部族首领前来商议要事。”
嵬名田都虽然迷惑,但父亲交代他们是贵客,所以也不敢多问,当下应了离去。
继迁觉得操之过急,“我们才刚到地斤泽,彼此都不熟络,冒然召集各部,会不会唐突了些?”
“正因为刚来,才要趁热打铁。趁彼此生疏,才能提不情之请,如果等他们熟知了我们的情况,再一番斟酌考虑,还会轻易解囊相助吗?”
少时,嵬名、罔丽、米秦、未慕和白当各部首领都应邀陆续到来。得知故主重返,部族间的态度反应各不相同,有的欣喜故主造访,有的感叹五州局势,有些则忐忑不安,心下暗忖继迁是不是想重新占领地斤泽,没收他们的领地。
见他们神情各异,继迁不知如何开口,他此行是要索取帮助,而不是普泽恩惠,虽然大家都是弥雅人,可又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他要怎么开口?
这时,张浦给了他一个眼神,继迁当下会意,其实张浦什么都没说,可他的眼神总是能让他找到答案。
继迁转身从箱物中取出一个长盒,打开来,拿出一轴画,他神情庄重,上前把轴两端的丝带小心翼翼挂到墙上,众人不知何物,只见画卷随着他腕端延展开来,他动作轻缓,像是在给大家讲述一个无声的故事,大家屏气凝神,都翘首以盼齐刷刷盯着那画卷,等那画卷完全展开的那一刻,没有赞叹,没有唏嘘,只有静谧。
“咿呀!”人群中忽然有人惊叹。
原来,那是拓跋家先祖拓跋思恭的画像,各部族首领像见到了神一样,先是震慑到漠然无语,紧接着皆俯首恸哭相继祭拜。
继迁没想到这个曾经带领弥雅人走出困境的先祖在各部族心中的地位竟然能淌过岁月的长河,蔓延到每个人心里。如今弥雅也陷入了困境,他是拓跋家的后代,他有这个责任像先祖一样为弥雅人找到出路。
大家情绪激动之余陌生感也随之消散,继迁踌躇满志,动容道,“我拓跋氏今日落魄至此,承蒙各位不忘先祖,希望大家能助我一臂之力收复五州城!”
众人从悲痛中回过神来,一听他不是来夺地斤泽的,稍稍舒了口气。可转念一想,他想要收回五州城,那可是和泱泱大宋为敌。
“拓跋族长,五州城不是让西平王献给大宋了么?”
心想他们对拓跋思恭的崇敬是一回事,拓跋后代不争气断送五州城又是另一回事,他们只要守在地斤泽,日子还跟往常一样。
“继捧大哥是中了奸计,被困于汴京不得脱身,才不得已献城的!”继冲连忙解释道。
“恐怕不是这样吧,”罔丽族族长罔丽大山身形倾长,嘴却凌厉,“汴京是温柔富贵之乡,西平王恐怕是乐不思蜀了吧!就像你拓跋家族自唐时得了五州城后,要不是这次丢了五州城,会想到回地斤泽?”
一句话怼得继迁无话可说,众人低头切切私语。地斤泽虽然是拓跋家的旧地,可也不是所有的部族都像嵬名家族这般待见他们这几十个‘落魄的贵族’。
“各位!”
张浦从容上前,示意大家安静,“当初拓跋家去了五州城,不是给大家留下了地斤泽吗?你们想想,这一百多年来,拓跋家何曾要把地斤泽收回?”
罔丽大山嘴巴呶了呶,“这倒没有!”
“为什么没有?”
张浦注视着众人,双目疲惫中带着坚定,“因为信义!”
见有人迷惑,他继续道,“五州城自唐时就是我们弥雅的世袭之地,有铁券御札为证,大宋太祖皇帝也曾亲口允诺先祖世袭五州城,可到了现在,他们出尔反尔,挑拨离间威逼利诱占有了五州城,堂堂大宋如此违背信义,我们如何甘心?”
米秦族族长米秦麻勒掐着下巴道 ,“拓跋族长,容我说句实在话,你的心情我们能理解!可是,我方才听说现在你们就几十个人,要跟大宋叫板,那不是蚍蜉撼大树吗?”
“我们不是还有各位吗?”张浦朗声道。
“我们?”
米秦族长惊道,“我们能做什么?”他满脸虬髯,一张红黑的大脸,额上戴着虎皮抹额。
“刀剑、马匹、青壮年!”
一听到马匹,米秦族长自动带入,心想就自己族里的马匹最多,拓跋继迁他这真是司马昭之心,谁人不知?可他又不能毫无表示,毕竟地斤泽当年是他们拓跋家族留给大家的,于是支吾道,“我族里没啥可帮得上的,我这就回去挑一些马匹!”
继迁动容,双手抱拳,“多谢米秦族长!”
“我去取刀剑!”未慕族族长未慕长雕也道。
大家这么商量着各自返去了,直到傍晚,也没有半点消息。
等待是最难耐的,特别是你还有所期待而又不确定是否能如愿的时候。
继冲血气方刚,率先沉不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