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周六,就是海芋高中最后一次去冰珊瑚咖啡馆。
半年后,高考结束了。
考完那天,教学楼之间漫天飞书,海芋和阿芒从漫漫白卷中缓缓走过,心情各有不同。
米老师当天把阿芒写一半的小说《在扬州夜船上犯了错》还给本人,并鼓励她写下去。但阿芒暂时没有兴趣,匆匆跟着海芋回了家,在书桌前认真对答案。
“那道题你竟然选C!”
“我一开始选的是B……”
两人一个偏科地理和历史,一个偏科语文和英语,都在对方擅长的科目里受打击。
但即便如此,对照网上所有科目的正确答案后,海芋还是隐隐意识到了,自己这次发挥得似乎比阿芒好。
她有点担心地看着愣神的女生,然后转身,从冰箱里抱出一堆黑啤:“我感觉这一届题整体很难……”
“没事,我已经尽力了。”阿芒深吸一口气,熟练地开一罐酒,“说实话,到高三下学期我就想放弃了,想着反正将来也是准备去山区支教,我又没有远大追求,但年级主任、各科老师、副校长围着我转,我没办法辜负期待,才熬下来的。”
“难为你了,文科班的希望。”
阿芒换了轻快语气:“拍毕业写真我们穿什么衣服去?听说我们班很多人会穿奇奇怪怪的衣服诶!”
海芋立刻眼冒星星:“JK吧?上次语文课代表的妈妈来开家长会,竟然穿JK,我当时就觉得好酷啊!”
两人开始积极地讨论服装、妆容。
后来,喝多了,她们又开始说些有头没尾的胡话。
阿芒以前跟着祖母说闽南方言,说习惯了,导致讲普通话总有一股塑料泰国味,喝醉了尤其明显,海芋一听就忍不住发笑。
气氛轻松起来,海芋不禁顺口问出:“你以前跟游森交往过多久?”
闻言,阿芒差点猛呛一口酒。
“咳咳,你说谁?”
“游森啊。”
“什、什么啊……怎么可能!你在哪里听到的谣言?”
“我高一跟游森同桌,那时我坐在你现在的座位,游森坐里面靠窗——你还有印象吗?”海芋怀疑地瞧着她,“你记得你高一突然把长头发剪短吧?”
“嗯,我记得那次,后来一直留短发了,洗头发省时间。”
“剪头发那天,你进教室,自认为剪毁了,一直捂着脸走到座位上。你对发型很懊恼,旁边同学还围过去安慰你。”
“是啊,我那时太矫情了……”
“游森坐在我旁边,问我,你们女生为什么好像很容易自卑?明明长得这么好看,剪什么发型都不亏啊。”
阿芒怔住。
海芋看她好像是真的很茫然,便补充道:“我当时想,他这不是坦白夸你漂亮吗?我就没听他夸过人,而且喔,平时你进教室他也经常看你,所以我一直默认你们两人在地下交往……”
“哪有?我根本都没跟他说过话。”阿芒摇头,撤走海芋的啤酒,“完了,你喝太多糊涂啦,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海芋可不认为是胡话。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那,假如阿芒不是装的,那么多半是游森暗恋她。可惜呢,游森高一结束就转学了,暗恋无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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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完,海芋终于过上“吃了睡、睡了吃”的懒猪生活。
傍晚醒来时,卧室窗边,纸风车正被海风吹得咻咻转;白窗纱旁,几十串千纸鹤也在摇晃,把黄昏衬得像梦境般。
人最怕黄昏醒来,恍然感觉高三时光都是一场梦,顿时空虚。
一生中最轰轰烈烈的考试,就这样平平淡淡过去了。
她换上一件新衣服出了门。
七点钟,美华海滨浴场那边有很多游客,天气好,海水映成红光闪闪的一片,大家都在沙滩上拍照。这种地方情侣最多,尤其年轻情侣,个个穿着时尚亮丽的衣服,海滩都变成清新风景线。
经过冰珊瑚咖啡馆附近时,海芋往那熟悉的露台上瞧了一眼。
她有半年没去那里。
如她预想的那样,那上面空空荡荡的,没半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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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完成绩后不久,举办毕业典礼这天,语文课代表邀请了隔壁西鹭中学玩摄影的朋友来,给九班同学免费拍写真。
拍摄现场可谓是五花八门,大家穿什么的都有:汉服、洛丽塔服装,甚至很擦边的制服……
班主任米老师:……
她习惯了,只有九班才有这种“乱象”。
海芋和阿芒是在公寓换的JK,从公寓走到外面马路上,需要经过一段不长但极度弯绕的城中村小巷。
人从一两米宽的巷子里抬头望天,只能透过无数人家的晾衣绳、电缆看见被切割得四分五裂的长长天空。
村民自建房都有五六层楼高,宛若迷宫,一栋紧挨着一栋,到处都是握手楼、接吻楼。
厦门有很多这种地方,破败旧楼与华丽大厦相望,高德地图永远在巷子里丧失功能,要不是住得久,谁上坡下坡左弯右拐能不迷路?
“诶诶,”阿芒杵一下海芋的胳膊,“看那边,那个啤酒肚中年男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们看?眼神好猥琐。”
其实不仅仅这人,一路上,巷子里时常有人盯着她们走过。
阿芒穿的是一种很英式的女高中生制服,白衬衫、暗红格子百褶裙。
海芋穿的是海蓝色水手服,有着宽阔的衣领,浅色大领带。
两个女孩都仔细化了妆、编了花哨发型,一身俏丽地走过污水横流的巷子。
海芋小时候跟着爷爷来过这种地方收房租,见识过最贫穷、最绝望生活环境。
窄巷里总是住满了“厦漂”青年人,也有拖家带口的中年家庭。
窗内频繁冒出女人的哀骂、婴儿的哭叫、以及旧吊扇吱吱呀呀的转动声,炎炎夏日,听得人心烦又郁闷。
生活在这样贫瘠而缺失梦幻的地方,似乎人们的眼神都有些呆滞。
闷闭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