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那年,某个夏日黄昏,海芋放学后直奔外婆家,按熊芬嘱咐在外婆家吃晚饭,等熊芬打完麻将来接她。
自吃完饭后,海芋就在外婆家乖乖写作业,不知不觉,等到了天黑。
小岛上,家家户户的灯都亮起了。
海芋在焦虑不安中等到了夜里十一点钟,熊芬还是没来接她回家。她终于忍不住打电话回家问,才确定熊芬果然把她忘了。
电话里,熊芬叫她先自己回家,今天很累,不来接她了。
海芋喊道:不接就不接,我自己记得回家的路!
外婆却十分担心,可老年人年纪大了,眼睛、腿脚都不好,没办法亲自出门送小外孙女,只能叫海芋明早再走路回去。
小海芋憋着闷气,不听,直接抱起书包跑了。
那些年,作为旅游胜地的鼓浪屿还没有后来这么热闹,加上又是在居民区,人声寂静,深夜里已不见什么人影。
八岁的小女孩,就这样在黯淡月光下走了很久、很长的夜路。
路上,她遇到坐在海边对她吹口哨的流浪汉,那人跟地痞流氓一样,吓得她一路胆战心惊,一口气埋头跑,魂都快吓没了才到家。
多年后回想,依旧无法理解,到底是怎样的母亲,才会对女儿这样放心?
——深夜里敢放小孩子穿过无人街巷,孤零零走大半小时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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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边,棕榈树影下,女孩坐在那里,双肘撑在膝盖上,托着脸发呆。
远远可见她穿着珊瑚粉吊带蛋糕裙,裙褶一层又一层,像是蛋糕,不过是可怜融化掉的蛋糕。
她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炎热的晚风也变得微弱了起来。
一辆车在她面前停下。
她恍然抬起脸,见驾驶座上的男人从车窗后露出脸:“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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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厦门永远是最美的,车沿环岛海景线行驶,绕过了曲折蜿蜒的南路,一路都是具有西洋风情的别墅、度假区建筑,夕阳下大片白墙红顶风光。
海芋还以为车会直接开去蔚川家,谁知中途上了盘山公路,在一辆餐厅前停下了。
蔚川停好车,扭头。
他看着她道:“本来想去电话里说的那间餐厅,但位置太远。”
他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些,落在后面车窗外:“这家也不错。”
海芋转头,看了一眼,有气无力道:“哦,你去吃吧,我在车上等你。”
蔚川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时间还早,取个毕业证而已,不急吧?你好像也还没有吃晚餐,顺路到了,你要我一个人去吃?”
“但我不饿。”
“是不饿还是心情太差?”
“我没有心情差……”
男人冷笑一下:“全程在我旁边丧着脸,浑身低气压,我看不见?”
“有这么明显吗?”
“你看看倒车镜。”
海芋皱眉,将视线转向镜面,看见了自己满脸苍白的愁容。
蔚川动作利落地解开安全带:“这间餐厅的餐后甜品四果汤,共有二十几种配料,是我见过配料最多的。”
海芋骤然抬起下垂的眼来。
他推门下了车:“菜单上每种菜品都取了很特别、很古怪的名字。”
他绕来副驾驶一侧,替她打开车门,斜靠在车门边,懒懒俯视道:“而且最近出了网红新款赠送饮品,据说,只有部分幸运的顾客才会喝到。”
半小时后。
餐厅露台上的观景玻璃厅内,浮着各类闽南美食香气:姜母鸭、扁食、鱼丸汤、炸五香、同安封肉、土笋冻……
一桌菜色,在270度晚霞光景中呈现着勾人食欲的色泽。
海芋没心情点单,只是被餐后甜品吸引来的,因此都让对方点菜了——
蔚川果然是一个多年没回过厦门的人,像游客一样挨个将本地特色美食点了一遍。
海芋默默吃着鱼丸,抬眼瞧了对面一眼。
男人在吃芋包,动作慢而优雅,面前靠最近的土笋冻一点没动。
他不吃土笋冻。
那是一种经由海滩上的软体小动物熬煮而成的、果冻般的食物,从滩涂上捞出来的沙虫,富含蛋白质,外观亮晶晶的,柔光下显得晶莹剔透。口味混合了醋蒜,又酸又辣,他似乎完全无法接受这东西。
蔚川也抬眼,目光与她交汇。
“你应该知道地质学协会的事?”他突然问。
“嗯?”
“两天后,本市举办地质学协会成立八十周年纪念大会。”他放下餐具,双肘搁在桌沿上,顿了顿,一副漫不经心状说道,“你说的那位天文学家,这次似乎会现身。”
说话时,他观察着她的神色。
“蔚星洋?”海芋愕然抬头,表情变明亮了些。
蔚川后仰,靠向椅背:“我是在相关新闻上看见这消息的,不过,外界还不确定他会不会露面。”
谈这话题时,他的目光中透出几分认真,好像在审视她的反应。
海芋想了想:“哦,我有印象,主办的院士邀请了他去参会。但我觉得他最后不会去。”
“为什么?”
“他一直以来都没对公众露过面,不接受出镜采访,连参加协会学术活动也很低调……像这种场合,他一定会避免的。而且大会一般有录像,虽然只邀请科学界相关人士和一些领导入场,但如果有摄像机,就算对大众露面了。”
“这次没有录像。”
海芋又想一下:“好吧,据说那位院士在加州任教时曾是他的老师,在学术上给他很多帮助,他确实有可能应邀出席。”
“那,你也会去?”
海芋苦笑了一下:“即便能去,我也绝对不会去。”她低下头,有点走神,勺子慢慢搅着四果汤,“我说过,纸片人只能存在于虚幻中的。”
蔚川兀自点点头,低声说了一句:“那就好。”
“好什么?”海芋看他。
后者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