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煞七十二变 人要是确信鬼的存在,对死亡的恐惧也会淡薄许多。 李长安不怕死。 非但不怕,还多有设想。 他活着时就常思量,自己也算薄有功德,死后不至于打入地狱受苦。 投胎?那是绝不愿意的。乱世人不如狗,他宁愿在枉死城当个死鬼,也许凭着往日缘分,还能在冥府讨个差职。 可他万万没想过会遇到如今的情形:江上起了寒雾,夜风一声哀戚过一声。和尚躺在脚边像条死尸,怀里的孩子醒了,哭得有气无力,是因为累了?冷了?饿了?还是病了?道士不知道,只晓得怎么哄也哄不好,一时间茫然无措。 还怎么办呢?我只是一只鬼呀。 无语望天,天上月明星稀。 他想接碗月华解乏,可探手却摸了空,才想起身上的东西都随着肉身丢在河里了,至于具体被河水冲到什么地方?脑子里迷迷糊糊,压根记不得。 对了。 还有驴。 驴也没了。 唉。 倒霉! 可老是愁眉苦脸也无济于事,他整顿心情,准备找到人烟寻个医生,风里传来脚步声,先前吓跑的女子去而复返。 她步子很急,但隔得老远就刹住了脚,黑猫跳出来冲道士“嗷呜嗷呜”炸毛,她自个儿则一边大口喘气,一边高举着两张黄符。 成了鬼,眼神在夜里更好使了。 借着月光,李长安瞧清了纸上符文,手艺都很粗陋,蕴含的灵光也稀薄,一张是“小儿收惊符”,用于婴儿无故夜啼,一张是“大将军符”,是治僵尸的。 道士没搞懂她举着这两张符是想干什么? “鬼大哥。” 哦是在叫我。李长安对鬼的身份还不习惯。 “我不知道你跟这孩子是什么关系,但看你照顾她的样子,想来你对这孩子也是十分在意的。” 女子说话时,口齿都在打颤,眼睛也不敢直视李长安,拿余光觑着,也不晓得出于什么原因或者哪儿来的勇气坚持留在这里。 李长安怕吓着她,没有轻举妄动,听她继续说。 “但你也知道,这孩子脸颊发红,多半是着了凉发烧,婴孩身子骨弱,再不赶紧医治,落下病根不说,恐怕还会” 她顿了顿。 “小女姓何,唤作五妹,别看我是女子,可我也略通医术,还是余杭城慈幼院的掌事。慈幼院你应该知道,是官府所设,专为收养弃婴孤儿。” 说着,何五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敢抬头直视,好在对面鬼的形象如同活人,不似故事中那般恶形怪像,于是胸中勇气就更多了些。 “鬼大哥若是肯信我,不如将孩子交给我照料。” 说完,何五妹心里直打鼓,生怕对面的鬼魂发怒,当场显出七窍流血的模样,然而,当对方抱着孩子慢慢过来,她才瞧见对面的“水鬼”相貌非但不恐怖,反而身姿修长矫健,虽不十分英俊,但眸光清澈,笑容温和,不知不觉,心里的忐忑不安渐渐放下。 所以当她接手过孩子,没急着离开,而是当场仔细摘去孩子身上芦花,再从怀里取出一张襁褓小心裹住。 “婴孩皮肤娇嫩,花绒太硬,沾久了容易起红疹。” 做完这一切,她本该离开了,可走前她望了眼李长安。 道士正蹲在和尚跟前,两眼放空。 一个似活人的死道士,一个似死人的活和尚,相映成趣。 鬼使神差的: “慈幼院隔墙就是施药局,局里的卢医官仁心仁术” 漠漠荒草,戚戚野风。 女子引灯在前,黑猫与鬼魂缀步随后。 李长安是个贴心的好鬼,主动挑起话头,女子也小心回答,一来二去,渐渐熟络,竟慢慢言谈甚欢,说起从鬼茶馆到祭桥神这一段故事。 慈幼院离河滩不远。 才说到“龙王像里藏着婴孩”就抵达了慈幼院前。 那是一片低矮破旧的建筑群挨着几片薄田,远处是余杭城若隐若现的轮廓。 何五妹推开大门,招呼道士进门。 “真是个狠心的父亲,我看蛊惑他的巫师恐怕也有蹊跷。” “不错,那巫师真身实际是条蛇” 话语戛然而止。 随即是一声“噗通”重响。 何五妹诧异回头,眼中所见尽是月光下婆娑的野树荒草,一路交谈的李长安不见踪影,地上只有一个和尚、一柄铜剑而已。 冷风撩起满脸的白毛汗,种种床头故事霎时涌上心头。 何五妹打了个哆嗦,迅速缩进房门。 可没多久。 她又小心探出身来,左右瞄了两眼,然后迅速将和尚拖进院子。 啪! 关上了大门。 夜风又呜咽了几声。 李长安缓缓自风中凝出身形。 他尝试着靠近房门,眼中顿时升起一片白光,光中现出两个雄壮的神将,手持兵刃,朝他怒目而视。 可实际上,这两位门神并无多少神韵,这片护宅的白光在他眼中也不比一块薄木板更结实。 道士新做鬼,没甚经验,刚才一头就撞了进去,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未免破了慈幼院的护宅灵光,只好匆匆散去形体。 和尚和婴儿还在里头,道士也不好就此撒手,可进不了门,只能在墙外挠头。 这时候,院墙里点亮灯火,呼喊声、吵闹声、啼哭声、咳嗽声、猫叫声杂乱响起,随后是何五妹的呵斥声,其余声响便一同按下,只留何五妹的声音独奏。 于是李长安贴着墙根跟着她的声音打转。 待声音停下。 院内没了动静。 道士心神一动,魂魄如烟冉冉升腾,刚过墙头,急急打住。 寒风似刀,不是比喻。 越是上升,夜风就越是锐利,丝丝冷风就是丝丝薄刀,绕着魂魄反复切割。他怀疑要是再高一些,或者风再凛冽一些,当场就能把自个人剥下一圈“皮肉”。 今夜总算尝到了孤魂野鬼的苦楚。 他不敢再在风中停留。 躲入旁边一颗大树的树冠中,露出双眼略高于墙头,向里张望。 位置正对一扇半敞开的小窗。 屋里一个披着外衣的佝偻老人正在为和尚诊脉,何五妹则垂手侍立在旁。 良久。 老人抚须沉吟一阵,对何五妹说: “小娃娃的病好说,寻常的风寒感冒,捡一副麻黄汤就是。可这和尚就麻烦了,依老夫看,应是离魂之症!” “咦?不应该是卢老,您又在拿我打趣。” “哈哈老夫略施小计,你这小丫头的狐狸尾巴就漏出来了吧?难道你会看不出和尚患的是失魂之症?要不是医行那些小顽固,凭你的医术” “卢老!” “罢了。你不愿说,就不说吧。你放心,我这药房里东西随你取用。” “多谢卢老。” “不必言谢,平日我这一把老骨头也多赖丫头你的照料。” “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 “卢老请说。” 老人语重心长:“我知你心善,但善心不能滥发。小娃子收下也就罢了,可这和尚患的是失魂症,只要魂魄不回,躯壳便会渐渐坏死。施药局里的药你也清楚,尽是各家药房不要的陈货,就算勉强用附子捡出几剂‘扶阳汤’,药效对失魂症也不过杯水车薪。要想真吊住他的性命,必须用人参作‘还阳汤’,可那等富贵方,不用个几十两哪里熬煮得出来?这些年,慈幼院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