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冉濯铺一日还有明家的支持,那齐家就不能彻底将他们击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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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依照江晚凝的吩咐,连翘带着府内不多的青壮去库房搬出了那四箱精棉。
“小姐。”连翘目光深深落在那箱面上,犹豫道:“这可是老爷留给您的嫁妆……”
众人一听皆是一愣,昨日刘春德便心存有疑,他明明查过这批布料府中已用完,小姐又从何而来,没想到真是从嫁妆里抠出来的。
“不妨事。”
江晚凝摆摆手,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笑着开解他们:“你们这么严肃作甚,难道以为我只有这么四箱布的嫁妆?”
红袖咬咬牙,心中燃起一股不屈的斗志:“小姐我们一定会努力!争取生意回暖,替您将这嫁妆挣回来!”
……明府的人没有刻意为难。
这批布本就是做着下人的秋衣,秋至未至,不过稍迟三日自是无妨,更何况江家突逢变故,重回正轨已是不易,又换以精棉赔罪。
明家管事客客气气应下了,邀刘春德喝杯茶歇息片刻,刘春德急着回府帮忙,婉言推辞。
冉濯铺的情况仍是不容乐观。
江晚凝亲自检察布染情况,发现事情没这么简单。
像明家这类常见单色的订单,木围调色、浸染、上蜡等步骤皆无问题,可若是要达到原先铺子的色彩种类,他做不到。
“小姐……要不让我试试?”
翠屏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本朝女子地位不高,时风吹鼓“无才是德”,只允女子禁足闺房,学女德,练女红。
原先冉濯铺这些染布手艺,江老爷都是略将皮毛传授给了男子,女子一般都是在内宅浣洗晾晒。
连木围都调不出的颜色,翠屏竟然可以?
江晚凝报着将信将疑的态度颔首同意,内心却无比期待翠屏的表现,同为女子,她知晓女子的不易,更叹世道不公。
“这种粉色,”翠屏指着范例颜色,对木围解释道:“它的基调是用凤仙花调的,而非樱桃,你看它的亮度更高,但又有灰调,说明还加了茜草。”
那小块范例布料的背后有几个极小的数字,翠屏指着这个笑道:“这就是两种成分的比例,老爷要调那么多色,又怕方子被盗,于是只写了比例未写成分,现在却帮了我们大忙!”
趁着翠屏说话的空挡,木围便按着她的建议重新配置,拿了一块轻薄的布料染色对比,天气较热,略微晾晒便可干透,竟是分毫不差!
木围眼眸中闪烁着惊喜的神采,结结巴巴道:“翠屏……翠屏姐……好、好厉害!”
江晚凝亦是无比赞许,捧着那新色欣赏了一会,问道:“翠屏,这些内容你是怎么知道的?”
翠屏有些羞涩,目光闪躲似是心虚,支支吾吾道:“老爷不让我们女子学这个,我自己感兴趣跟别人调了时间,总是在老爷染时偷偷摸摸看,府内常用的染料我都识得。小姐……我知我破坏了规矩……我。”
江晚凝打断了她的话:“不必自责,你无错。”
“这世道还不允许女子为商,”她神色忽而一凝,语气无比坚定,“可我江晚凝偏要当这第一人,好好将这冉濯铺经营下去!”
她不是任性妄为,也不是空口白话。
看见此刻的翠屏,江晚凝忽而忆起儿时的光阴——
彼时她为家中独女,江时禹尚未出生,她总是黏着父亲,在府里哧吭哧吭跟在他身后。即便是父亲在染布,她搬着个板凳站着趴在染缸边缘看得认真;若是父亲在铺子内谈生意,她便像个小大人般坐在前台,给他算珠盘。
父亲总是用纠结的目光看向她,欲言又止。
待到她长得比染缸高些,她调皮学着父亲的模样在里头染色,犹记得那日父亲看见院内挂起新色的染布,又惊又奇,连声赞叹其色泽艳而不俗,她兴奋地跑到父亲面前邀功,父亲的脸却暗淡了下去。
“凝儿……”他语重心长道,“日后……你便留在后院替父亲料理账本,染坊手艺……就不必碰了。”
“为何?!”她不服,她明明不亚于任何人,为何就不能依自己的喜欢染布?!
父亲叹道:“世道不容女子,为父知你才华,却不愿见你来日坎坷。”
父亲允她在府内管事,将她保护在内宅,却不限她大展能力;将她置于染坊之外,是不愿她涉足于诟病流言,盼她安稳一生。
世事难料,命运兜兜转转,不管江晚凝愿不愿意,现在她都已成为冉濯铺的主人,前路万难,她亦无惧。
江晚凝在心中默默说道,父亲……望您九泉之下安息,勿要挂念,女儿定不让您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