阊都近来平安无事,不过四月一至,城里的郎君娘子们都在谈论着一件事。
关于三年一次的红云宴又要举行了这件事。
能收到邀请函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知名的墨客、侠士,在宴上,除了论武对诗斗棋艺,还会为适龄未婚男女“牵红线”,称其为“溱洧赠”。
“相亲会?”纪昭亭嗤之以鼻。
这红云宴的节目板块还挺丰富的。
纪戎则为她耐心解释道:“姐姐,你当时年纪小,自然没有参与到这溱洧赠中。那些适龄的郎君娘子,在收到请柬时也会收到一朵芍药绢花,届时宴会上,若遇到心仪之人,便会向对方送出此花以表明心意。”
“只不过,能来这红云宴的,不是非富即贵就是前途无量者,为巩固权势或者笼络人心,联姻就是最直接的方式。”
这番话说得太透彻,纪昭亭不可能听不明白,她单手把着腰侧刀柄,只担心要是自己也得去的话,被人约着论武了怎么办?
她不作声,只闷着头往前走。
纪戎和纪郁川分别站在她左右,忙快步跟了上去。
近日天气转暖,这几天下值后,三人都是走路回家,刚好晒晒太阳。
时辰刚至黄昏,街上的小贩们依然在吆喝着,人们行迹匆匆,赶着回家去。
而在纪昭亭三人必经之路的茶楼露台上,纱帘遮掩住一行人的形容,其中坐着一位身着杏色金银线云纹华服、发髻上束着镶金玉冠的青年,他用修长指节捏着温热茶杯,那双明亮的圆眼却时刻注意着茶楼下的人群。
“梅时歇”,这座茶楼的拥有者乃是供茶的皇商。
那华服青年微微抬眼,他身边站着的侍从便明白是什么意思,从怀中摸出一朵栩栩如生的绛紫色芍药绢花,以指节发力,将其甩了出去。
绢花如一缕紫红的流光掠去,从纱帘中间的缝隙穿过,眨眼间就到了人群中。
前一刻还在开心说笑的纪昭亭忽地变了脸色,纪郁川站在她左侧,明显也感觉到了。
那绢花来得精准无误,因为以内力抛出,砸在脸上的话还是会有些疼的。
于是乎,纪昭亭横抬手臂挡在眼前,那朵绢花便落入她掌心之中,被牢牢地攥住。
她移眸看向绢花来的方向,梅时歇的二楼雅间都有着一个半圆形的露台,飞舞的纱帘之后,几个人影模糊浮现。
但她还来不及放下手细想,一道银光又从纱帘的缝隙间亮起来。
她知道对方是冲着她来的。不过只是试探,并没有杀意。
不知道是哪方贵人这么闲?
纪昭亭不会贸然拔刀,那样性质就不同了。
“郁川!”她话音未落,纪郁川已经了然,伸手揽着纪戎急急后退拉开些距离。
那银光是把短匕首,说话间已到了近前,纪昭亭不打算只让匕首停下来或者单纯地躲过去。
只见她低头塌腰,右腿高抬,双手平展之下,整个人的体态如同蝎子摆尾。
纪昭亭的身体柔韧度惊人,她腿部发力,用靴底尖端迎上刀柄处凸出的椭圆形护手,猛地将匕首踢得快速翻转,原路飞了回去。
刀尖划破纱帘,露出几道身影,唯一坐着的青年侧着身子在品茶,出手的正是他身旁的侍从。
侍从伸手用剑鞘去格挡,鞘面同匕首的刃面撞击出刺耳的摩擦声,匕首再次飞向纪昭亭的方向。
但侍从却被惊得睁大了双眼,因为一道纤细婀娜的身影已悄声来到他面前。
不过是一来一挡的时间,纪昭亭已飞身踩着茶楼门口的揽客牌攀上了屋檐,离那露台只有几步之遥。
这么多天以来,纪昭亭可没少练习。
她眼神微动,注意到纱帘后那穿着杏色衣裳的青年。
她又不笨,看得出来谁才是发号施令的人。
别人试探她,她也要试探回去。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侍从伸出剑鞘的那刻,她已洞悉了匕首的走向,几乎是同时伸出手往虚空一抓,握住了那精铁铸就的把手。
纪昭亭原地旋身化解掉匕首的前冲之力,并借势抛了回去。
不过稍稍偏了一点,她将刀扔向了那个青年。
那几名侍从几乎同时而动,挡在青年面前。
她心中正欲感叹这人还真是处变不惊,像没事人似的。
心神转寰之间,那枚匕首被暗处飞来的一枚石子打翻,跌落在屋檐的琉璃瓦里。
这石子是从右前方飞来的,并不是露台里。
难道是什么暗卫?
这般想着,纪昭亭心中却直喊糟糕。
她本以为左右不过是哪家达官贵人的公子哥,现在看来,此人身份不凡,自己刚才那种行为不会被当成是要杀他吧?
她蹙了蹙眉,直勾勾盯着那纱帘之后,无奈地换上笑脸道:“不知是哪位在此,我先向您赔个不是。”
“放肆!”站在最前面的侍从厉声喝道,“殿下面前怎可随意嬉笑?!”
殿下?哪个殿下?什么殿下?
皇子殿下……还是太子殿下?
“纪副使,请进来相见。”那青年的嗓音低沉浑厚,如钟鸣之声,格外令人醒神。
他的话倒是说得很客气,纪昭亭鼓鼓腮,将那匕首踢到一旁去,翻身跃进了露台。
几个侍从眼神不善地紧盯着她,往左右挪了挪,露出那青年的真容。
此人丰姿隽爽,浓眉圆眼,鼻若悬胆,眉宇间自有威严肃穆。
他放下了茶盏,并没有开门见山,倒是谈论起茶来:“神泉冷露味香而浓,回味爽口,喝上一口便会着迷。只可惜生长条件过于苛刻,长在高山巅、灌饮山泉水,嫩芽量少又脆弱,得之不易。”
纪昭亭一时呆住,她的脑海里涌现出极少的回忆片段。
她和这位“殿下”是见过的。
在那年的红云宴上——还有幼时随父亲进宫参加宫宴时。
肃元帝的嫡长子,靖国的太子殿下,虞常异。
“竟是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