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长在庄子上,十岁时才被母亲接回长安。
是故,无论是女红还是规矩,我都比不上两个姐姐。
可就是这样看起来一无是处的我,却嫁给了全长安最好的郎君。
得知要嫁给权相时,我很惶恐。
我一不精于学问,二不擅长女红,为数不多拿得出手的,也只有上树捉鸟、下河摸鱼这些在母亲眼中上不得台面,甚至奉为大忌的东西。
被指婚后,我的心里很不安稳,听说权贵之间勾心斗角甚多,我忧心那位陆大人是中了谁的圈套或者迫于什么权宜之计才不得不娶我。
直到大婚那晚,他掀起我的盖头,笑吟吟地看向我,
“听说你会摸鱼,能教教我吗?”
同我的第一句话,他这样说。
陆大人是个很奇怪的人。
他饱读诗书,博览古今,不到二十就中了探花,太上皇退位后,没几年又成了有史以来最年轻中书令,朝野上下皆以他为首是瞻。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会毫不犹豫挽起裤脚下河摸鱼;装病不上早朝,只因为想带我去看崖壁上的花。
还记得那年春盛,我刚嫁进陆府没多久。梁上的幼燕毁了巢,我爬上屋顶正想去修,就撞见母亲来看我。
毕竟已身为中书令的夫人,母亲见我还这般不像样,当即板起脸,正欲责备,却见中书令本人从房顶另一边探出了头。
母亲知道我本就是个不着调的,但大约连她也没想到,我的夫君,堂堂中书令大人,会比我还不着调。
婚后,陆大人对我极好。
只是,我时常看不懂他的心思。
例如,有一天晚上,他在院子里看月亮。
我问他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他没有说话,院子里的风很安静,我一边等着他的回答,一边也跟着看。
可惜我悟性实在不高,只觉得那月亮挂在天上,清清淡淡的,在夏夜里瞧着分外好睡。
于是我将头枕在他膝上,闭起眼睛。
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身体一轻,我睁开眼,发觉陆大人正抱我往屋里走。
我又问他为什么不看了。
他弯起嘴角,说:“月亮没你好看。”
唉......他总是在这种时候避重就轻,让我没有办法。
然而尽管如此,我还是发现了陆大人的秘密。
他与已故的裴珩将军似乎关系匪浅,每年清明都会去他坟前上香。
而我与这位将军不仅谈不上交情,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几回,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婉拒陆大人的邀请。
只有前一年,陆大人出门后不久,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他向来没有在车上备伞的习惯,加之这雨又来得毫无征兆,我本打算叫人送伞去,但转念又想,裴将军既是他的好友,又为大梁立下战功赫赫,于公于私,我也该去祭拜一次。
陆大人不喜侍从跟随,于是我也只带一个贴身侍女。
到了陵墓附近,我却发现他面向的不是裴将军墓碑,而是旁边那座小一点坟包。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这里有两座墓。
我问侍女知不知道那埋的是谁,她摇头。
也是,她与我一样,平常都不爱管闲事,哪里会知道这些。
侍女问我,既然好奇何不直接向陆大人求解。
问他么...
我远远看向蹲在碑前的陆大人。
多数时间,我这位夫君脸上都挂着笑,但其实,他鲜少将真正的情绪显露在旁人面前。
我从来没见过他和谁聊天时,露出过这般轻松自然的模样,尽管对方只是一座墓碑。
不知为何,我想起了那晚的月亮。
我将伞交给侍女,并嘱咐她不要告诉他我来过。
回去后,我旁敲侧击问了好多人,才终于从一位老嬷嬷那里得知墓碑主人的身份,也知道了她曾经是陆大人的知交。
怀和郡主,宋霓。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从已故的安阳长公主口中。
她似乎很厉害,究竟如何厉害...我记不清了。
我十岁后才回到长安,性格又野蛮,大部分贵女都不太待见我,是故渐渐的,我也不爱去那些人多的场面。
对于这位郡主的印象,比裴将军还要淡。
我想,能让陆大人记挂那么久,她一定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人吧。
只是很可惜,我悄悄问遍了长安所有认识的人,都没人能准确的告诉我,这位郡主的生平。
她就像一道雾气,明眼人都瞧得见,但真要他们说出个大概,又只是模模糊糊的一团。
我有个很不得了的毛病,心里一旦藏着事,就容易整宿整宿睡不着。
所有没两天就被陆大人瞧出了不对劲。
我别无他法,只好和盘托出。
不料,陆大人听完却兀自靠在我的肩头,笑到整个人都开始发颤。
“你竟吃一块石碑的醋。”他边笑边抬头来寻我的目光。
哪里是因为石碑的事!
平常顶聪明的人,这会也不可能听不懂我的言外之意。
气恼之下,我推开他就要往外走,没成想被他先一步捉住手腕,拉了回去。
“别生气,她是我很特殊的朋友,”
他将我圈在怀里,轻声解释,“但也只是朋友。”
“说起来,你的确应该去看看她,没有她,我估计还娶不了你。”
这句话彻底让我的心情从有些吃味,变成了彻底的好奇。
陆大人瞧出我的心思,索性将我带去了陵墓。
那次隔得远,我并未看清墓碑上的字迹,到这时我才瞧清了那两个字。
宋霓。
漫天霓彩的意思吗?倒是很美。
陆大人却摇了摇头,纠正我说,她叫宋拟。
我顿感惊讶,心道刻错字的墓碑竟也继续用,未免太草率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