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一时间,厅内落针可闻。
变故来得太快,挤作一团的宾客们都没反应过来,一时都愣了。
时湛撤开手指,红衣的新郎官便顺着他的力道无声无息滑了下去,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动不动了。
——香案中的三根香恰在此时烧到尽头。向外看去,夜雪已止,熹微晨光悄然爬上枝头。
直到气绝,静深侯都瞪大着双眼,无法聚焦的视线定格在时湛身上,仿佛要将时湛盯出一个大洞来。
时湛俯下身,伸手覆上静深侯的眼皮,帮他阖上眼。
“普世人间就死不瞑目,没想到魇阵里也是如此。”时湛淡淡道,“在外头没守着你咽气,这下倒是补上了,你我父子一场,总算干干净净地断了。”
他嗓音很低,话语却传遍了整个厅堂。
“所有妄图令观音落泪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你当真以为自己逃得过灰飞烟灭的命么?”
时湛撂下话,直起身来。宽大的白色袖袍垂下来,遮住了苍白得有些病态的手腕,他背手扭头,轻飘飘地朝厅内缩成一团的无脸人瞥了一眼。
这人看上去病歪歪的,收拾静深侯却如同对付蝼蚁般容易。众“宾客”跟看见阎王爷似的,忙不迭相互推搡着出了厅堂大门,嘈杂的脚步声很快消失于耳畔。
厅中于是只剩下时湛和谢召。
时湛收回目光,终于转向了晕在一边不省人事的谢召。
“说了不让我死,自己却弄成这副模样。”
时湛走过去,半跪在她面前,向她伸出双手却犹豫地悬在了半空。
他比划了半天,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扶起谢召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魂魄离体的时间已过,谢召呼吸微弱,在冰凉的地面上不自觉地发抖。时湛扶起她的时候,感到她在自己怀里打了个寒颤。
“这么轻。”他心头一惊,“瘦成这样,真成纸片了么。”
谢召看着清隽高挑,实际上单薄的很,那纸糊的一把骨头,仿佛风一吹就要折了似的。
这样的小姑娘,本该是金枝玉叶、万千宠爱的。
可她却总是挺直腰背,目视前方,茕茕立在大雪里,就像她眉心怒放的寒梅花。
突然,谢召眉头紧锁,整个人蜷缩成一团,额角青筋暴起,在昏迷中要紧了牙关,愣是一声不吭。
似乎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时湛愣了一下,随即两指并拢,按在她眉心花钿处。
额上梅花发出一点亮光,谢召双眼紧闭,猛地挣扎起来,被时湛一只手捞住,死死按在怀中。她忽的咳了一声,“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来!
又挣扎片刻,终于在时湛怀中安静下来。
殷红血迹染红了时湛宽大的白色袖摆。时湛用自己的衣袖帮她擦干净嘴角血迹,然后将沾染血污的地方小心折上去,露出半截手臂。
接着,他伸手去握谢召垂在身边的手,举到自己眼前。
只看一眼,时湛便怔住了。
谢召右手小指处,不知何时少了一块皮肉,伤口平整光滑,仿佛是有人拿刀剐下她血肉一般。而在伤口周边,正隐约泛着青灰色。
那伤口极深,隐约能看见白骨,显得触目惊心。
——这意味着,谢召的纸躯壳,碎了一小块。
纸人有灵,寿数几多全靠这纸糊的壳子,一旦受损就修补不能。因此纸人行走人间,最忌讳“受伤”。
因为当躯壳破损到一定程度,纸躯壳再也锁不住魂魄,便是纸人大限之日。
若是寻常纸人,指尖微不足道的磕碰破损倒也无碍什么。
但是......
时湛抬起头,越过老侯爷冰冷的躯体,看向了那张摆着“观音泪”的桌子。
一只酒盏被碰倒在桌边。而在那只白瓷青花的酒壶旁,那座不过几寸高的玉雕观音正远远对着时湛的方向,低眉垂眼,无悲无喜,面目慈悲。
“观音泪......”
时湛嘴唇微动。
这时,谢召忽然在他怀里动了一下,眼皮掀了掀,似乎就快要醒了。
“!!!”
时湛吓了一跳,方才复杂缥缈的思绪登时散了。
他赶紧松开了两个人还握在一起的手,瞬间正襟危坐,腰板挺直。一只手端正放在自己膝头,另一只手又在她身后比划半天,最终还是只敢虚虚落在她肩背。
见她还未醒,又悄悄执起她手,欲盖弥彰地,将她两只手叠在一起放在腹部。
-
谢召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醒过来。
她醒的时候,发觉自己正靠在时湛肩上,双手老老实实交叠放着,“晕”得仪态非常端庄。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时湛默默无言地站起身,伸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谢召在空无一人的厅堂内环顾一圈,正欲开口问些什么,就听时湛叹道:“不是叫你别管我么,明明都跑出去了,为什么不走?”
当然是担心。
谁知道他还挺有能耐,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谢召心里如是想着,开口却嘴硬:“......那方帕子怪宝贵的,丢了舍不得。”
时湛并不拆穿她,从身上摸出那方他曾经附身的帕子,隔空扔给谢召:“喏。”
谢召伸手接了,却在伸出右手的一刹看见了自己右手小指上的破损残缺。
她刹那间有些怔然。
人世红尘人来人往,即使再小心谨慎也难免磕碰受伤。不过,新近扎好的纸人一般来说比较牢固,只要不是致命伤口,寻常小伤一般不会伤着躯壳。而随着时间流逝,经年累月,纸躯壳便会愈发脆弱,纸人也愈发易碎。
就如同活人因年老而体衰,万物兴衰,总有亘古的规律。
可她在这具躯壳里被唤醒才不过几个月时间,这纸躯壳是残品么,怎么这么易碎?
这疑问在她脑海里盘桓了刹那,但谢召却没往心里去。
一点破损而。,随着时间推移,身体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