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里的第一年,凛冬。
冰雪覆盖的街道上只几个行色匆匆的赶路人,大包小包的年货不慎从奔驰的小电驴上滑落下来,红富士苹果沿着路缘石滚到井盖边,卖火柴的小女孩怔怔望着苹果出神。
她瘦到变形的脸被冻得发紫,呼出一点薄弱而湿润的水汽在眼睫上结了冰。
还不知道苹果是什么味儿,她想。要是能捡一个就好了,她已经饿了整整两天。此刻那个红彤彤的果子在皑皑白雪上仿佛伸出了一个铁钩,钩爪紧紧贴着她的小腿,让她无法继续前行。
果子是自己掉下来的,那么她捡一个又何妨?小家伙猫一样拱起脊背,一步一步,畏缩而谨慎。
现在红苹果就在她脚下了。它那么大,比她两个拳头并在一起还大,又那么圆,比天上的朝日明月还圆。三两个红苹果,势如破竹般穿透了被冰冻住无法流动的空气,算是高山一样巍然地伫立在她眼前。
就那个吧,小家伙抿了抿皴裂的嘴唇,着迷地望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苹果,她缓缓伸出手。
“欸?!”男人声如雷鸣地制止住她。
“怎么还偷东西呢?!”失主站在不远处用食指指着这个小乞丐,“谁准你拿别人东西的!别让我揍你啊!”
他要打人。小姑娘瞬时屏住呼吸,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地逃离开原地。
挨打很痛的。最轻的是巴掌,几巴掌扇在脸上,流些鼻血,耳朵嗡鸣一阵,过几天就能好,但拳头不一样,拳头打在身上不出声,却能叫骨头断裂,内脏移位。打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除非有特殊癖好,否则犯不上再用别的武器,几拳头足以送她往生。
小家伙又爬又跑,躲得远远的,试图把自己藏起来,可还是没躲过一个大石头从背后砸过来,她猛地扑倒在地。
“小畜生,拿上这个脏苹果快滚!再偷东西,老子一准替你爹妈教训你!”
她哆哆嗦嗦地转头看,原来砸自己的是那个红苹果,红月亮。她明明还没碰着它的皮儿,它的主人却嫌它脏。
他不要这个脏苹果了。小家伙迷迷糊糊地爬过去把苹果捡起来,湿漉漉的眼睛偷偷看男人已经离去的背影,她如获珍宝,心想,今天又遇见了好人。
这个世上,好人总比坏人多。
她抱着苹果藏到垃圾箱的后面,鼻尖翕动,仔细嗅了嗅苹果的香气,哪怕还未品尝一口果肉,就已餍足地眯起眼睛。
咬一口吧。她做好了心理准备,跃跃欲试。
张开嘴巴,才结痂的嘴角复又开裂,在这寒冬中却再流不出血。
牙齿刺破鲜红的果皮,进一步嵌进白花花的果肉,小家伙惨淡的一生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抚慰,灵魂越飘越远,高高地飞入云端。
“咚——”
一个不速之客兀地出现在这个灵魂的飞升路上,天地为鉴,事实上他只是来这里扔个垃圾。
小乞丐警觉地把苹果塞进怀里,她狗一样抽搐了一下,对着这个年龄和自己相仿的小男孩露出敌意。
“你……”白净温和的小男孩犹豫了一秒,关切道:“你的牙齿流血了。”
他说什么?小乞丐瘦到畸形的脸上有一双奇大无比的眼睛,眼白中心黑黢黢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直盯着人看。
“你……”小王子走近一步,小乞丐也就后撤一步,他略有些苦恼地皱了下眉,遂停住不动,指了指自己的牙齿,“这里流血了。”
小乞丐看见他递给自己一张纸,跟雪一样白,她不敢轻举妄动。
“你怕我抢走你的苹果?”小王子猜出她的心思,一手在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颗巧克力,“如果你想要,我可以把这个给你。”
见她迷茫,他剥开了包装纸,露出巧克力的一角。
好香。长久的饥饿使人嗅觉变得灵敏,小乞丐,小流浪狗,很轻易地被蛊惑上前,张开嘴巴用牙咬住了巧克力的边缘,拖动着巧克力脱离开包装纸的桎梏。
这是神仙才能享用的美食,小乞丐笃定,她把咬过一口的苹果递到了眼前人的嘴边,终于愿意和他一同分享这来之不易的珍馐。
谁知小王子只是微微仰头避开了她的手,他笑道:“我不要你的苹果。”接着再次把纸巾送到她眼前,“把血擦擦吧,苹果看起来冻硬了,你得等它暖和一会再吃。”
“暖和?”小乞丐抬头看他,不懂怎么让苹果暖和。
“这样。”有钱人家的小孩褪下了自己价值千金的手套,毫不吝啬地送给一个陌生人,“戴到你手上,再捂捂你的苹果,一会苹果就没那么冰了。”
好软。小乞丐把手伸进手套里,失去知觉的十指竟然还能感受到一丝来自手套上一任主人的体温,她把手套贴到脸上,呼噜噜地蹭着上面柔软的绒毛。
“我,叫你什么?”小流浪狗把脸贴在手套上期期艾艾地问。
“我?”小少年已听见了父母的呼唤,他回头朝不远处望了望,又看了看这个萍水相逢的小姑娘,未经思索答说:“叫我哥哥吧……我该走了。”
原惊蛰最恨的两个字就是“哥哥”。
她望着对面那个正优雅切割牛排的男人,觉得无论如何“邻居先生”这四个字要比“哥哥”动听得多。
刀叉落在餐盘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邻居先生悦耳的嗓音换得她回神,他道:“你是专程来看我吃饭的?”
“是啊。”原惊蛰眼睛弯成月牙儿,她双手撑着下巴,仰慕之情显而易见,“没有人说过你连吃饭都特赏心悦目吗,邻居先生?”
有啊。池观秀坐在斯年旁边,仔细回想上一次原惊蛰这么夸他是第几年。她夸过他一次,此后他就着了魔地练习,怎么拿刀叉,怎么切牛排,怎么把牛柳送入口中,怎么咀嚼,每一个角度,每一次抬眸,和她对话暂停的间歇,他都如数家珍。
他是这么爱她。
以至于上一个轮回,他能一眼不眨地杀了自己的女朋友,继续和她谈笑风生。池观秀转头朝窗外望去,薄暮残阳倾泻出千里红霞,却拿诸如她这般浮游于阳间的鬼魂毫无办法。
“除了你。”斯年招架不住原惊蛰单刀直入的调戏,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