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抹了把汗,生生忍下怀疑的念头,反正就算被骗也不差这一次两次,死马也能当活马医,万一……真有妖呢。
热闹看完,仆人们纷纷散去,各司其职,三位修士也被领到住处歇息。
绛月照例坐在偏僻的一角挑拣药草,打扫院子的丫鬟每每路过手脚都利索得很,三下两下扫走地上几片落叶,就迈着小碎步跑远远的,末了还不安地回头望望。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起先那寻妖磷认准了似的径直往她身上飞,不知怎么着才拐了个弯。
再一想府中早有不少闲言碎语:绛月本身脾性古怪,脸上的疤也奇形怪状的,这模样可不就是个“妖怪”嘛!
这下更没人愿意靠近她了,闲来无事的丫鬟们都聚在远处,偶尔往这头不怀好意地瞟几眼,顺着风传来些刻意压低的话语。
像鼠类一般窸窸窣窣,绛月都懒得听她们在说什么。
只盼那些凡人躲得越远越好,她倒落个清净。
几个时辰相安无事,待到月上树梢,来送晚膳的春儿姗姗来迟。
三五个丫鬟互相递个眼色,悄无声息地围上前去。
这一看就是要找茬的,春儿见状有些犹豫。
她自从知晓绛月脑袋有毛病后,就不想与其多计较了。但那些姐妹可不好相与,绛月指不定要吃亏。
不过今日又闹了那一出,谁心里对她没个戒心?
春儿叹了口气,还是放下食盒便匆匆离去。
四周围满了人,投来皆是带刺的目光,但绛月连眼皮也不肯抬一下。
带头的丫鬟毫不客气地掀开盒盖,其中菜肴丰盛,肉菜就足足有两道,还有一碟子精致小巧的枣泥酥。
“哟,大小姐对你还真上心,天天吩咐送来饭菜和点心。”
“分明就是个妖怪!还好意思呆在咱们陶府!”
“就是,今儿个来的修士怎么不收了她!”
……
“胆子很大嘛……”绛月觉得好笑,细眉轻轻一挑,“既然都认定我是妖怪了,还敢来找妖怪的麻烦?”
丫鬟们听了这话后更是讥讽连连,其中一个语气轻蔑:“我们这么多人岂会怕你一个?偏要来找你麻烦,直到把你赶出陶府为止!”
还真是勇气可嘉,连绛月都忍不住要为她们拍手叫好了。
她慢条斯理地把手边的药草归拢好,开口敷衍道:“也是,你们才不在乎我是不是妖怪,不过乘机欺负看不顺眼的罢了。”
许是被戳中了心思,那小丫头一时哑语,一对牛眼死死瞪着她。
——“妹妹不用听她废话。”
话音刚落,带头的丫鬟一下子掀翻食盒,顷刻间盒中的珍馐美味都“哗啦”往外流。
鲜美的汤汁渗入泥土,玉白的瓷盘染上污秽。
白日里在主子面前毕恭毕敬的丫鬟,此刻也笑得阴恻恻:“妖怪哪需要吃咱们凡人的饭菜,是吧?绛月。”
绛月没有搭理她,而是低下头紧盯着空荡荡的食盒,眉目阴郁。
盒中还剩些混有残渣的汤汁,在流动中化成珠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滑落在地。
“啪嗒……啪嗒……”
没完没了似的。
在这样嘈杂的夜里,几乎都要被其他声掩盖下去,根本微不足道,却让她格外焦躁。
……因为,那像极了鲜血滴落的声音。
“连头不敢抬了,妖怪脸?”
见她不为所动,丫鬟心生古怪,示意身旁两个过去按住她。
两人一左一右死死扣住她的双臂,生怕她忽然跑似的。
绛月嘴角挂着冷笑,拳头下意识地攥紧。
就好比家猫与野兽之间的差距,凡人的身体脆弱不堪,对她来说根本没多大力道。
这种无用的钳制甚至轻轻一折就能断裂,只在她的一念之间……
几番喘息,气血翻涌。
全身的妖气都在不安分地躁动,跃跃欲试想要冲出体外。
在无人看到的暗处,诡异的疤痕愈加鲜红,甚至有往外扩散的迹象。
她厌恶这种失控的感觉。
偏偏那群不知死活的凡人仍在耳边吵闹,绛月轻啧一声,迫使自己闭上眼,沉入寂静的黑暗。
这在丫鬟们眼里,就是一副低头任人宰割的模样,哪会发觉她现下的不正常。
晌午才被绛月泼过冷水的小丫鬟,倒出了口恶气:“长了那样一张脸,她哪好意思抬头见人。怕是今天看到那位谪仙公子的相貌,更自惭形秽了吧!”
丫鬟们掩起嘴,笑作一团。
领头的丫鬟毫不遮掩脸上的鄙夷:“之前不是很能说吗?快来个妖术让我们开开眼啊……”
说着就上前一步,随手掐起绛月的下巴,却没有见到预想中灰白惨淡的脸色。
待触到她的目光时,心头一窒。
只这一眼的凉意就让人发颤,像是冷风窜入了衣襟,又不动声色地爬上后背。
分明眼前的妖怪脸才是被钳制住的那一个,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绛月吐出一口浊气,双眼已恢复清明,看着丫鬟惊惧的模样轻笑。
转眼间,她倾身把脸贴到了那丫鬟的耳旁。
小巧的红唇微启,一个音节还未发出,她却顿了顿,抬眼幽幽地望向不远处靠近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遗憾。
“呵。”冰冷低哑的女声里透着股妖异,甚至有些隐隐兴奋,“看来都无须我亲自收拾你们呢。”
你们的“谪仙公子”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