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幺有点想留在司府里。”
“不知晓司大人同不同意。”
——《幺幺手札》
*
司羡元松开了手。
明窈下意识伸出小小的手掌,等人来拉自己一把,下一秒,她想起这里不再是秋姨娘的院子,收回手,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
眼前有些头晕眼花,她轻轻晃了晃,站稳后,视野逐渐清晰。
这才看到司羡元身后还跟着个人。
沈大夫刚刚赶到,没看到方才的小冲突,探手给她把脉,道:
“明姑娘这几日可有其他不适?”
明窈先是看了司羡元一眼。
见他坐在一边的乌木凳上,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她收回目光,软声答道:“睡不醒。昏。还有……没有力气。”
沈大夫思忖良久,蹙着眉头写药方:“你自幼伤了身子,阳弱体虚,极是难补。以前小时候经历过什么吗?”
明窈想了想。
家主不喜她,她一直都待在姨娘院子里。姨娘虽没什么富贵银两,但把她照顾得很周到。
再往前……三岁之前,她便想不起来了。
明窈抬手捂了下心口,摸到衣裳里面突出来的颈坠触感,移开手摇了摇头。
沈大夫低头写着药方,没看见她这个动作。
司羡元从乌木凳上坐起来:
“就这吧,去库房里拿些好药材给她用上。”
沈大夫应了声是,司羡元抬步走过,出了偏房。
“汤药记得喝。”
沈大夫嘱咐完也离开了屋子。
明窈说了声好,从地上捡起方才掉落的衣裳,躺回床上歇着了。
“幺幺会乖乖喝药的。”
她抱紧被角,小声说。
她很感谢司府的司大人。虽然感觉大家都很怕他,但她觉得他是个好人。
可她察觉到了司大人并不想留下她。
明窈只想表现得好一点、再好一点,微微期盼着司大人发现自己很乖,然后回心转意,同意她留在司府里。
这样她才能活下来。
-
冬日寒风肆虐,朱红灯笼被挂上枝梢,过年的气氛渐浓。司府的偏房屋子简陋,但勉强提供一方庇护。
大抵是沈大夫又换了药方,明窈明显觉得汤药更苦了些。喝下之后很反胃,想吐,整日整夜的睡。
睡着的时间里,她断断续续做了个很长的梦。
明窈梦见了小时候。
三岁的年纪,她发了场浑浑噩噩的高烧。
她记不起前因后果了,只记得睁眼看到一个陌生的女子站在眼前,弯起眉眼把她抱起来,自言自语道好漂亮的小孩,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明窈对幼时的记忆极为模糊,烧得断片,只知道秋姨娘把她从寒冬雪地里抱了进去,精心养着她,给她降温、驱寒、喂药,把鬼门关的明窈拉了回来。
有时候她吃不下东西,吐个不停,姨娘就用小勺一点点喂给她,轻轻唱歌给她听。
姨娘藏起她的事情被明家家主发现了,家主要把她撵走。姨娘跪在他脚下苦苦哀求,跪了数个时辰,才成功留下明窈。
秋宛娘手里有一两间铺子,虽比不上明府其他人奢华富贵,但吃些好食、穿些好衣还是没问题的。
她把所有金钱都投在明窈身上,给她买药养身体,不舍得她十指沾阳春水,把瘦猫似的小明窈一点点拉扯大。
明窈记得,姨娘还偷偷做针线活攒钱,笑眼温柔地说,幺幺是娘的女儿,娘要给幺幺攒嫁妆。
那是明窈最快活的几年。
明家出事以后,姨娘更是拼着最后的力气,用性命换她活下来。
骤然梦醒,明窈猛地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空无一人的简陋偏房,思绪逐渐回笼。
她忽然感到真切的难过来。
姨娘死去、族人入狱、府邸被抄……桩桩件件仿佛黄粱一梦。这些天里,她第一次体会到无家可归的感觉。
如今,她被仇家献给了朝廷上最为冷漠狠辣的大宦官。
她记得,当时那些人曾说,她会是个漂亮的小女婢。
可他似乎不太喜欢她。
她有点害怕,他却没有使唤她、狎|玩她。明窈觉得,司大人与外面的人说的并不一样。
明窈撑着起身,发现身上都是汗,被衾浸湿一团。她摸了摸额头,迟钝地意识到——
烧好像退下来了。
她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走出来了。
明窈扶着墙壁下了床榻,试探性地走了几步,身体不复往日昏沉,遂大着胆子走出偏房。
现在是晌午的时间,待会就会有仆从送来膳食。难得感到几分饥饿,明窈扶着粗糙的树干慢慢往远处走去。光秃秃的枝杈打着卷儿,落了一地萧索。
明窈拨开枝杈,转头看去,发现旁边有个很大的池塘。
她踩着松软泥土走过去,蹲下身子,低头对着半结冰的池塘照了照。
寒冷水面倒影出她的脸,明窈看着水面上的大眼睛眨了眨,捏了捏瘦了一些的婴儿肥脸颊,“咦”了一声。
她的脸上脏兮兮的。
明窈歪头闻了闻自己身上。
臭臭的。
她好像该沐浴了。
司大人应该不喜欢脏小孩,她不能让他讨厌她。
念头刚闪过,门口幽路上就传来脚步声。
明窈从池塘边站起来,眼前猛一黑之后逐渐清晰,她慢慢走回去,看到仆从端来今天晌午的膳食。
在仆从准备走时,明窈叫住他,有些不知道怎么措辞,嗓音透出些许踌躇和怯疑:
“请等一下。”
仆从:“明姑娘有事吩咐?”
明窈道:“我有事要禀报司大人,我能见他吗?”
明窈决定要沐浴,她只知道得禀报司大人。
仆从道:“司大人忙于朝政要事,现在不在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