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折自如:一切饭食、汤水、药汁,皆得半夏她们喂着她喝下去。大夫说,其余疤痕深深浅浅,只须养着便能完全恢复。至于左手那处,因伤得太深,再不能恢复到昔日。若要抚琴,从此怕也无法用左手拇指和食指准确地拨动宫音了……
款冬慢慢地讲着,说姝妍清醒的时候,已是雨夜过后的第三日接近昏时……
她醒过来的一刹那,还隐约以为这是在某一日的清晨。热流伴随着逐渐恢复的意识回到身体中,待睁开双眼,躯体长久的僵停让她如何努力也无法动弹。她浅浅地感到裹挟着淡淡檀木味道的暖意混着不甚新鲜的空气终于冲进鼻腔——她还活在人间。芷妤几乎目不交睫,和款冬、半夏几个人轮流守了她三个白天四个黑夜。半夏一瞅姑娘清醒了,赶忙便跑去报告在外室打起了瞌睡的芷妤。
“快快!端水,盛药!”芷妤很少有真正着急的时候。
半夏掩好了窗扉,又转身从外室端了火盆进来。款冬从偏室盛好一碗热腾腾的药汤,另取一盏开水,一并用托盘端来。她身上带了廊下的寒气,在内廊先站一刻,待寒意散去。
芷妤赶来,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你可算……醒了。”
芷妤的另一个婢子落葵则顺手掩好外室门窗,抱了个暖手鼎过来,递给芷妤,又去帮款冬。芷妤放了手鼎,先接过药碗。她自己尝一小口,再浅浅舀了一口新的,喂给姝妍。落葵顺带着接过款冬手中托盘,让后者得以撑起姑娘的上半身靠在怀里,方便喂药。
“王大人千叮咛万嘱咐:一旦你醒来,先灌一碗下肚。这药性温,因此胃里空着也不打紧,来……”芷妤温柔地抚慰着。
姝妍乖乖张口,咽了一勺。芷妤面上有些震惊:“……怎么,不苦吗?”
姝妍看着她,没有反应。
芷妤突然垂泣:“果如王大人所料。你气血失和,急火攻心,怕是味觉因此受了损……这最苦的一味,竟也尝不出……”
姝妍想说几句安慰芷妤的话,张开嘴巴却发现无法发声。
她心中的惶惧此刻全然写在了脸上。
芷妤忙将药盅放在一旁,握住她手臂宽解着:“受了秋寒,又郁结于内,是正常的。王大人说只按方子调理,咽喉总要好得快过腿脚。”
芷妤吩咐款冬去庖厨盯着熬粥,自己扶着姝妍躺下,坐在她的榻前。她双眼一刻不移,只盯着榻上苍白的女孩。
半夏早已抬了火炉进来,靠近二人放下。室内顷刻之间便温热起来。芷妤不忘为榻上人掩好被角:“这段日子好好歇着,有想吃想喝的就写下来,我让他们去做就好。”姝妍仔细看她,抬起沉重的手臂,用一只手摸摸自己的眼睛,又指着芷妤的面部,后者幽幽叹过一口气:“……你成了这副模样,我哪还有心情休息……”
姝妍试着去拉芷妤的手,方觉自己手掌隐痛。芷妤的手心暖软——就像她本人一样,温和体己。姝妍终于流下自责的眼泪。芷妤替她擦去,那眼泪却不听话似的又淌出来。
芷妤苦涩打趣道:“从前不是个爱哭的,怎么淋了一次雨,竟成了个哭包?”
姝妍本想扯出一个令芷妤放心的笑,却失败了。
温温叮咛几句,芷妤亲自去了庖厨催粥。姝妍安安静静躺在原处,看着榻前几个姑娘为自己忙前忙后,她这才发现下身几处关节愈发的痛痒起来,异样的感觉阵阵侵袭着她的双腿。
“姑娘可算醒了。”半夏替她拿来一套内襦,预备换上:“……夫人三天未合眼。将军从前日起,就没去上朝了。”
“是啊,婢子也瞧见夫人干着急……虽不说出口,内里实在上火。若是姑娘到今日还不醒,大家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落葵接话。
“瞧瞧你说的晦气话……呸呸!姑娘这不是醒了么?”半夏将香囊挂在帐顶四角,回身笑骂道。
姝妍伸出一只手,意思是她不会责怪落葵。款冬立刻道:“姑娘速速将手放进被中,既然有伤,捂得暖和些,伤口能好得快。这个冬天至关重要,从今日起,手和腿一定要护好……”
“姐姐,你老这么管着,一会儿姑娘该烦你了。”半夏插嘴道。
款冬却不理她妹子的话,还是沉着地说:“姑娘髌骨单侧扭伤,又害了冷,王大人说这半月姑娘只能坐在木车上,由婢子们推着走……这手也不可轻视。当日当阳亭侯抱着姑娘回来,府里几个来伺候的小丫头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也是真的怕了。姑娘浑身湿透,满衣满袍都是浊水,手上全是脏东西,根本弄不清哪里是血,哪里是肉。当阳亭侯为姑娘处理伤口,血渍就混着脏水一起落在榻边,半夏和鸯儿两个擦了半日才彻底弄干净。”
“侯爷衣襟上亦沾了不少泥和血,夫人嘱咐冯兖他们洗干净再送去府上赔礼,也不知洗了没?”
“洗了洗了!我昨日去后面看了,冯大哥说,夫人要亲自去送。”落葵顺手收拾着药碗回答半夏。
“他那日面色很不好。”半夏说:“……他生气起来真的吓人……”
“没规矩。”款冬纠正道:“什么‘他’、‘他’的?何敢直呼?”
半夏便谦卑道:“……是,姐姐。”
“这还不是因为咱们姑娘的伤口都发黑了……”落葵小声道:“当阳亭侯为姑娘清理伤口的时候,连眼都没眨,婢子看着满满两壶酒,就顺着姑娘的手腕倒下去,那酒渗入姑娘的伤痕,一瞬间就压进血肉,没了踪迹……婢子只想想,就觉痛的要死!”
“后来是将军起着灯,当阳亭侯就半跪在这里,”款冬指指方才芷妤坐过的地方:“两个人弄了一个时辰,才将姑娘伤口里所有的碎渣和泥污挑干净。来来回回用了整整五盏酒。……姑娘的伤口是被硬生生冲干净的,这几处因为酒水冲刷,到最后都发白了……”她轻抚过姝妍已经包上了布帛的伤处,不忍再说。
“……后来当阳亭侯离了内室,和将军说:‘伤口太深,筋骨都看到了……’”落葵也忍不住回想起当日,便接着款冬的话说:“依婢子看,咱们这位新姑爷是个疼人的主,姑娘嫁过去定是要享福了。”她笑盈盈地端起盛了药渣的漆碗。
是不是个疼人的,有什么干系?她都是在赌。姝妍想。
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