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大名从姑娘嘴里说出来的同时也很惊诧。愣了半天,他本欲解释,姝妍却接上没说完的话,偏不给他机会:“真也好、假也罢,照目前来看,我不预备反悔。君若悔了,现在就可自去陛下面前,要求退婚。”
她伶牙俐齿,绝不吃亏。
“怎敢……”他哑口无言,略显惊异的眼底则掠过一抹淡淡的欣赏。
又过了一条街。
“泰伯与夫人可否提及,我……曾有妻。”这次他有些突兀。
然而不将事情提个透彻,对二人都不好。
姝妍自然看见姜维的脸上突然蕴了不忍。
自二人并行以来,约莫已有半个时辰,在这样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面色几乎始终保持着沉静或是默然,只除却此刻。姝妍自然知道这件事。然而比起别人来阻挡、来惋惜、来默许,姝妍更想听身边人亲口说。
关于此事,姝妍心中的确不甚开朗。面子上的接受,不代表心底毫无波澜。她不介怀那人曾有妻,所介怀者,是他能否给她一个相对坦诚的回答——那些他对于亡妻的情感、那些他四年间始终不曾续弦的缘由。
她思前想后,一个男人不肯再娶,极大的原因,便是不肯忘怀亡人。
……设使当真如此,她倒真动起了反悔的心思。何必嫁给一个素昧平生,却在心中放了旁人的男人。
越想不通,就越想弄懂。
“她……单名为‘蘅’——‘兰泽芳芷,似葵而香’……”他淡淡诉说从前,眼光投向辽远天际,语气柔和,却好像在讲着旁人的故事:“……建安四年,先父同已故岳丈定约,许了姻亲。我与她皆为建安七年生人,我只年长三月,我们自小一处长大,魏黄初元年结为夫妇。四年前她病逝了。”他不再说下去。
“君青春正盛,竟一直未再娶?”
他再次感到姝妍口中的将信将疑。他也有难言之隐,仍不知该怎样给出答案。
“你爱她,对吧?”姝妍替他说。她尽力使自己心间的起伏不要显在脸上,让他摸索到——至少也别在此刻让他看去。
接下来的确令她惊讶的是:姜维轻轻摇了头。
“一起生活的四年里,我更爱自己。”
他细细探看着她的面门,灼烫的目光不打算放过她神态里的每一丝变化,他似乎想要在她的脸上肆意地燃尽这股目光。
“何意?”姝妍的一双杏眼也分毫不让。
“就像过得不幸福却能配合着走到白头的夫妇一样,我与她从未有过半点超出夫妻名分的感情。”
姝妍将疑惑盛在眼中,暴露给他看。
“从未动心。”他说:“故,不愿再负人,也不必再娶。”
“现今又为何……”她突然问不出口了。
顷刻,似乎意识到了二人情绪里共同的变化,她带着局促不安,欲抬脚而行,手却被紧紧地握在男人手中。她原本不觉肢体冰凉,但眼下亦是初冬时节。直到他极有热度的手心覆来,才让她明明白白认识到指间已被寒意袭扰了不止一遍。
姝妍的喉头突然艰涩,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卿已知晓,何须再问。”
他不禁抚过她的掌心,感到女子香软的手中横七竖八爬了些生硬而突兀的伤。
她则感到武人宽大的手心里有经年累月习握兵器而磨出的细茧。
他将海棠枝条小心地放在她的手里。
白日的成都城,无限风光与喧哗。临近入夜时,却也和天下的所有城市一样,归于无声。
冬深露霜冷,星高草木残。
二人对立沉默,各自涌上心事。
“……真的很抱歉。”
“这歉意我只接受一半。”姝妍说。
“那另一半……”他试探着。
“且待将来。”
“只能遵命。”他笑了。
姝妍伸展手心,一道依旧泛着红的疤渍留在左手虎口处,最深的伤总要好得最慢。忆起王大人的话,她轻蹙了眉头。姜维叮咛道:“……伤处还是莫要轻动的好,近日提笔、骑马、抚琴……凡事能免则免。”他托着这只细而软的手,眼底渐显怜惜之色,一时又觉关切泛滥,当下还是克制为妙。
“……抚琴。”她怆然而笑,眼底闪着泪光:“……从此若弹一手走了调的宫音,还算什么抚琴?”
姜维默然不语。
“我尚不知你的小字。”她努力平复心情,强行转开了话题:“当日追来问我的名,却偏偏不告诉我你的,君欠我一次。”
姜维恳切道:“倒是在下的疏忽了。某字伯约,与名同旁。”
“倒真是守旧呢?”姝妍假意皱眉,语中带了惯常的娇横:“‘维’、‘约’二字同旁,毫无新意……”
“李表兄当年择的字,我也花了好多时间才接受……”他温雅地解释着,将她此时的神态默默记在心上。
经过城东头有名的立记茶肆,姝妍才觉他们似已走了很久,骤感失神。正想着,一盏茶汤便递在眼前,她伸手接过,感受着冬日暮色街边一碗茶的温度。见他不知什么时候起就端着盅,拿着一长柄勺采汤,站在她身侧像极了一个侍从,不禁在心底笑起他的模样。
“成都的牡丹总比不得洛阳正宗。”他说。
姝妍看向他手捧的茶盅:茶汤表面蕴着浮沫,色微浊,隐约可见三四颗牡丹球或漂或沉于内,幽香上旋,泡沫被顶破时发出极其轻微的清脆的噼啪声,在人流如织的街边,不足一闻。
姝妍将茶盏凑近唇边浅尝一口。借着氤氲雾气看见他的目光亦追随着自己的动作,心下有种莫名非常的感觉。
牡丹可为女子作自然首饰,所制花样亦可绣于衣襟,寓意贵不可言。而更重要的——牡丹此植,药用价值极高,入药可清积郁、理内火。
除此二者,牡丹……更有期待圆满、守信浓情之意。
姝妍再放下茶盏,心下明澈许多。
他问:“还要吗?”
她答曰:“君当共饮。”
“嗯。”
他腾不开手,转身放了茶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