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
而他向来不是个能与“寡断”二字扯上关系的男人。
在他前十二年生命中最为惨痛的那天为他唱起《卷耳》的人、悬在黑黢黢山崖之间却选择对他说出“相信”的人、澄澈眸底始终抗拒着向他说出小字的人、和现在走于自己身侧，竟如一尊精致木偶的人……吉光片羽，参差交叠，他不知道究竟是哪个更为吸引他。也许最终是眼前这个琢磨不定的女子胜出。因为这样一个她，让他开始担心“失去”的可能。
眼下如逢棋手，而她技高一筹。
气氛是意料之中的难解。
走在身侧的女子眉目清冷，一尘不染，始终不多言语，似乎格外在意二人间的分寸。
“手可好了些？”——因此破冰的必须是他。
姝妍的神态难以捉摸：“若非大人提起，我都忘了还有这回事……”
“十指连心，轻易便能忘了痛么？”半是试探，他对上她的话中意。
“只要我想忘，那便能忘。”
“卿可想忘？”
这问题是一个布满诱惑的陷阱。
姝妍果真犹豫了——她不自觉地放慢步调。而身边的男人却还在耐性地等她回答。姝妍忽而想起一件奇异的事，自相识以来，此人似乎一直保持着温吞的态度：不疾不徐，不紧不慢，好像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关。却唯独进宫求娶这件事，利落狠决，极大地冲击了所有人对他的认知。
“想忘，也不想忘。”
这是一个更为狡猾的回答。
姜维突然攥住她的衣摆，这样就迫使她停在他身边。
“你会忘了那天。”他深深看着姝妍的脸庞：“……但我会永远记得这双手上的每一条伤口。”
他说这话时，眼中明暗交织，而姝妍的心底竟有了些微的动容。
“未经你的允许，贸然入朝求娶……是我的过错。”
她安静地听这迟来的解释。
“对不起。”
姝妍轻笑：“君确是深爱这三个字。”
姜维惭愧地笑了，目光却不离开她的脸。
“话既已至此处，君为何娶我？”她的心跳声愈发明晰，此刻她承认自己想要明确地知道这个答案，却又前所未有地带着一丝不愿。想听什么话，又不想接受什么话，只怕预判的结果是误判。
“……卿乃我有缘人。”沉吟一刻，姜维说。
姝妍眯眼看他，而他恰又看出她此时犹疑，顺势轻呵道：“近日风言风语，说我娶卿，乃为立身……”
姝妍只是盯着他看，试着从这张脸上读出他的情绪。他低头片刻，再次对上她的眼睛：“姜维并无此等妄念。”
“‘无此等妄念’……”姝妍艰涩地说，语中几分难堪：“那便是为先年旧事……”她勇敢地将所有情感送入他的目光中，：“……折辱我们。”
姜维的目光却在此刻松释，变得澄澈起来。似乎他先前早已料到她会发出这一问，而比起她对当下这个原因所持有的态度，他似乎更忧心她在这桩婚事里对他出于谋身立命的成分所持有的疑虑。
“若要恨，仲则兄带你回来那天，我就该恨了。”
“可你居然能放了我。”姝妍反嘲道。
“不仅仅是放了你吧，那也是……放了我自己。”他安静地说着：“当时各为其主，上一辈人的恩恩怨怨，我不想揪住不放。况且后来，母亲说过不止一次——先君既为国事而殁，作为军人，也算一偿夙愿……”
姝妍的震惊之色无可比拟。夹杂着惭痛、悲切与爱怜的情绪逐渐明晰，她定定地望着眼前男人诚恳的双眼，心间无措。
“对不起。”她说。
“乱世本就不由人。”他的眼睛湿湿的：“深受其伤的，怎止我一个……”
这次换他审视着她，眼中关切渐深。
“这三个字，以后还是我说的多些。”他宽慰道。
“最佳是永远也别说。”姝妍有些哽咽。
“好。”
……
又并肩而行一阵，他说：“求婚一事，终究是我不开口，你便不会受此等折磨。”
“了却前尘的时候，总要不痛快些。”姝妍浅笑道，她的面子第一次松快了些，也爬上几缕绯红。
姜维偷眼看侧面走着的女子，不禁觉得比起冰一般的脸面，终究更适合她的，还是这样的活色生鲜。
“……外人眼里，我们确是‘天作之合’。但我偏是个天真又贪心的人，‘一世一双人，终老山野间’的生活，有时想想，的确引人入胜，而我却不能跟他去过。”
“引人入胜的故事，你不喜欢。那你……想要什么？”
姝妍盯住姜维：“你呢？你想要的又是什么？”
“我？”似乎生平第一次听到有人问出这样的问题，他沉默再三：“乱世似乎格外短暂，一切珍爱，立时便被夺损殆尽。”
走过此处，他顺手折下一支将身子探出矮墙外的冬海棠。
“千里带戎装，此身何所求……”他自嘲道：“本愿、初衷……且看哪个能守到最后。”
“君之本愿所为何？”
“兴许是……知遇得报。”
“那初衷呢？”
“结束乱世。”
姝妍静看此人的面目，其间绝无欺瞒，倒教九分的慷慨涌上。
“走过这片棠丛，卿……仍可反悔。”他自轻道。那株浸了指温的棠枝已悄然垂于身侧，同他一般的落寞。
“‘反悔’？”姝妍嗤笑：“我为何反悔？”
“为听到这些从未说给过别人的隐秘。”他云淡风轻。
“此乃君之隐秘，既敢说与我，倘若你都不怕，我一听者，又有何惧？”姝妍扬起唇角，眼中带上几分傲然。
“可惜你从此便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听者，而是要与我携手赴愿的女人。”姜维的眼眸沉了几分：“至此反悔，还来得及。”
“姜维，求娶我的人是你。一口一个劝人反悔，是要我难堪么？”
姜维面有赧色，听到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