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后,是如雨般泼洒而下的箭矢,他的士兵们则勉强逃避着刀光与剑影,四下皆是大片的震惊无措……
彼时混乱,一骑自后穿梭而至。魏延一看:正是费祎。长史手中捧着一木龛,恭敬而小心地拜道:“请大将军恕下官罪,因那杨仪犹疑,下官不得已才耽搁了几个时辰……现已将杨仪所执兵符盗出,呈与大将军!”
魏延的表情原本是有些不耐烦的,但听过事情原委,再看一眼费祎满身风尘,此刻又恭谨地将木龛托过额前,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心下便缓释了难为眼前人的意思。将军捋须,朗声笑道:“文伟,我未曾想你是真心而来。前日谋事,还以为你们这帮子文官全是一样的皮囊,里面装的尽是迂腐。”
费祎面色赧然,有些不好意思地陪笑迎合着将军,那双努力平举着的手臂却不似他自己的一般,未有半丝动摇。
魏延从费祎手间利索地抽出木龛,举在面前,将神色牢牢定在盒身正中,对马岱说:“古语之中,此‘龛’同‘戡’,意味‘克定’。此次本将便以这木龛,去平定国家之乱!”
马岱报以鼓励的笑意,表示听从他的安排。
“费长史,请你走西南一侧的栈道即刻回去,以我之名派发第二道将令——将此封檄文发往国都,言小人为祸中军,请皇帝稍安,待我北定逆贼,再为国家除害!”
“是。”费祎双手接过简牍,
“今夜子时未赶至金牛道的中军则不必再来,可缓退南郑。单凭这些人马,本将亦定河山!”将军的话语铿锵坠地,扬鞭骤行。身后队伍寸步不慢。
马岱避在一侧,让魏延先过。他的本部亦随着魏延的人马动了身。费祎的目光从魏延的背甲上收回,不自觉地就同马岱的相触,而后者的神色有些说不上的古怪,费祎又不敢当众询问,只得压下情绪,连忙低了头,在心底强作安稳,与魏延的兵马反向而行……
埋伏于山间的人将这一切悉数收于眼底。为首者暗自握住腰间短匕,缓缓锁紧牙关,心知关键一刻将在此时来临。他细嗅着头顶时隐时现的轻微潮湿的草木气息,极为细致地判别着风飘来的方向。
“传:待费大人踏上栈道一刻钟,翻出埋好的火引,马上点燃。”他沉声吩咐道。他的几十位属下并无一人吭气应答,但不长不短、恰一刻钟将尽之时,这条通往五丈原南的唯一一条还算结实的栈道两侧便是火光冲天。
一时分辨不清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湖色沉静,剩了最后几朵不肯轻易凋败的睡莲还在已趋寒凉的水面坚持着芳泽。八月方尽,冷得早了些。姝妍路过此处,眼睫轻轻瞥去,心中恰是一动。猗兰宫未至,夜幕已临。
一人疾步走近。玉绮眼尖,对姝妍说:“夫人,是夏姐姐。”
半夏匆匆拜过:“夫人,今夜刚到的消息:北面情急。”
姝妍心中一震,脚步不禁滞在了湖岸边。
“信札中只有二字:‘国丧’。”女子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却仍是胆战心惊。
姝妍的心脏同样狂烈地躁动起来,她正要张嘴再问半夏两句,却见诸葛筠正自对面迎来。贵妃略微细弱的肩上披着厚厚的氅衣,掌心里还捧着一只鎏金小暖炉,朝她挥手致意。
“妍姐姐怎的才走到这里?”
讲话之间已略有白色的水汽,只因今年的秋寒来得极为仓促。
半夏知趣地隐在暗影处,尽力不让诸葛筠瞧见自己脸上的慌乱。玉绮则顺势跟在姝妍身后,挡住半夏,趁势压低脖颈,向着贵妃叩拜。
“臣妾参见元妃娘娘。”姝妍叩首行礼,“只因孩儿今日病了起来,臣妾便来迟了。”诸葛筠赶忙牵住手臂,将她扶起,顺势把姝妍的一双手裹在自己的手心与暖炉之间,替她暖着。
“跟我还讲甚么礼数……”贵妃假意嗔怪,语中仍是小儿女的娇憨态,“我恨不能留姐姐日日伴我住在殿中,姐姐怎么反倒拘礼起来?”
“娘娘,话虽如此,但宫里终究不比家中自在任意。”心中宽解,姝妍暗暗拍过诸葛筠的手背,还是谨慎地劝慰道。
“也是许久未见阿凝了,待过几日他病好了,姐姐带进宫来,叫我这做姨娘的好好瞧上一瞧,可行么?”诸葛筠温然作邀。
姝妍点头微笑,面上安详,可心仍在狂跳——她还在回味着由半夏所带来的简单的两个字所代表的结局。
惊天噩耗。国丧即意味着……相府已然有失。
可丞相……丞相!他、他……
她的心间开始悄然撕裂。那种难以言明、不敢出口的痛,搅着面对一国巨柱轰然倒塌而带来的前路未卜的惧意,此时正欲冲出她的面门。
对着诸葛筠的脸,她不能展现任何情绪上的波动。至少在陛下得知这一消息之前,身为外臣女眷,不能允许一字一词从她的口中流出!
“……阿筠,你这几日,似乎瘦多了。”姝妍突兀地岔开话题。
“近日还是为了那件事……姐姐应知我心。”诸葛筠柔声作答,手心不经意地抚过自己的小腹,“……加上天气凉了。我恐怕这个冬天会格外地冷。”她细细地看着姝妍的面庞,清寒的月下,二人的脸色却都不太好。
“妍姐姐,你有心事?”诸葛筠轻声问。
姝妍摆出一个细碎的笑容,用力压住心间的不适感,再扶住诸葛筠的肩头,眼见将到猗兰殿前,便寻个借口道:“阿筠,你惦念腹中的孩子,而我也惦念凝儿。他今日跑得满头是汗,大抵着了凉,现下不知退了烧没有……”
诸葛筠的眼睛亮亮的,贵妃赶忙止住姝妍的脚步,柔声道:“阿姐,你快回家去吧!我听说小孩子若得了风寒,是不好痊愈的。当阳亭侯远在前线,你要照顾好凝儿,不要分了他的心才是。”
骤逢剧变的特殊时刻,姝妍正不知如何回避,但听诸葛筠如此体己,心下不禁松了松,没敢再多话,只客套叙过两句,便趁势折身了。
“夫人,如何不告诉元妃娘娘呢?这样过几日……待娘娘她……也能有所准备呀……”玉绮坐在马车里,小声问。
姝妍紧蹙眉心,手里握着两团冰冷。她的双唇似乎粘在一处,沉得像两块分不开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