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春色也盛,但古怪的气候仍在统治着整个川北地界,因此还是烈日当空。
“公子,南郑已经封锁,城中很快就会缺水,还好咱们动身得及时。”侍人也骑着一匹良驹,晃在他身侧,见状感慨着。
城外的风物确实比城中千篇一律的景观开阔得多。如司马昭这般自小看惯了中原景致的人,当然会更心仪那些不受束缚的山郊野林。
兼之他自十七岁起就随着父亲在军中见世面,将一个男人青春正好的六年都送与那苍苍莽莽的战场,自将细水窄道抛了,而将这天下的高川险阻视作风流。
司马昭不理会身侧人,自在心下盘算起那座静立渭北已千年的古都长安。
前日他给身在豫州的兄长司马师遥遥去信,言及长安与陇南之间有一条阔长的走廊。它经由京兆西始,西至扶风,再至武功、陈仓,在陈仓北变道,南下可至橐关,由此进入武都的辖界,方可刺通蜀地。但因尚未经过实地勘察,不知其可行性。况且这些年来,国家一直忙于东、西两境的战事,亏于人力,分身无暇,因此这条假想中的走廊还未完全被打通。
司马师的信还没复,但司马昭对此事的思考一直未曾停歇。
这是一个不保守的设想,也不完全成熟。但它的优势在于,一旦嗅到了这条道路的战略价值,千里雍州的土地就能够如文帝在世时曾颁布的重划行政区域的举措那般,在真正意义上从属于关中。
况且这个关中并非旁的,它是大魏的关中——是大魏含辛茹苦守了护了很久、不肯轻易让人的关中!
“司吏、秦州、陇右分开得太久了。”司马昭不禁说。
“啊?”侍人听他冷不丁冒这么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也下意识地惊讶道。
“无事。”司马昭意识到今天跟着他出来的这个并非老李,而后者十分了解自己的脾性,知道在什么时候开腔,也知道在什么时候保持沉默,留与他独自思考的空间。想到此,他自然而然地谅解身边人。
“公子,陈大人派的那个人这两天就到了。”侍人接口提醒道,“陈大人手底下传口信的还说,那小吏要在冯翊郡就职,还是干他的老本行——屯田。但具体时限嘛……陈大人没提。陈大人的意思是,看公子您的打算了。”
一段日子以来,司马昭总是从早忙到晚,将很多不是那么紧要的事通通遗在脑后,而这新跟着他的小侍者倒成了本尽职尽责的“事簿”。
“嗯。”他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去自己领一两锭银,做得不错。”
侍人为主人的慷慨而高兴起来,再走一段路,观察到司马昭脸上沉静的神色,这才明白,原是他又陷入了沉思。侍者于是大着胆子,轻轻地哼起了一首除了他自己之外没人能听到的洛阳调……
小吏穿着身还算齐整的衣衫,彼时方至,正站在这道古朴的大门外,稍显局促地抹平自己胸前的褶皱。与这座并无宏伟之意的府第比照,他并且显得平凡又卑渺。但这张因长期经历着风吹雨淋而稍稍发黄的面孔却保持着平淡,看不出半分卑微之态。
司马昭从这座他在汉中已经凑合住过几月的小宅里迈出来,一眼瞥到此人,站住了步子。
“下、下官……邓、邓、邓艾……拜见、见司马大、大人!”
司马昭不禁皱了眉。
他身侧的小厮忙迎上去,代主道:“请问您是?”
这个连自己大名都报不利索的人俯首作揖的动作倒是格外顺捷。他磕磕巴巴地回答:“艾、艾……”
司马昭原有些事务要出门走一趟,眼见这人磨了半天的时间还说不出个所以然,心生去意。
小厮也颇感无奈地望着眼前说不清话的男人,干巴巴地替他着急。
男人竟拦在了司马昭面前:“司马大人!”
司马昭挑眉。
许是因他的目光渐渐犀利,这结巴男人亦觉尴尬,一咬牙一闭眼,深吸一口气:“汝、汝南县……县令……屯田佐、佐吏邓、邓艾……参……”尽管已有“充足的”准备,男人仍说得十分艰难。
司马昭抱臂,不禁移开了目光:“汝南县令屯田佐吏邓艾。”
邓艾面色稍红。
“得闲了再说吧,今日本公子实在没空。”司马昭摇摇脑袋,难掩匆忙之色。
结巴似乎有些不快——倒也不是由于司马昭拒绝了他今天大老远跑过来的拜会,而是因为前者的神态。
“这样吧。”司马昭打个响指,对身后小厮吩咐道,“听陈大人说,你调至雍州未久,官署还没给你个像样的栖身之所。今日开始,你暂时在我这宅子里住着,等郭刺史手底下的人把调令交完,你再去潼关。”
说完,他就大踏步地离开了。
邓艾握着拳头站在原地,喉头上下滚动,脸上黯淡,似有不甘。
有这么一刻,他好似生出了追上司马昭的念头,但他终究没有这样做。
“邓艾,你随我进来吧?”小厮为他打开门。
邓艾却拱手摇头,谦卑地微笑一下,转身就走了。
小厮没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半只胳膊悬在空中,手里还抓着一大串钥匙。
络腮胡男人脚力非凡,带着头走了很久,丝毫没有倦怠之意,而两个女子一言未发地在他身后跟了很久,同样未显半分倦色。他们一行人已然从喧杂的城郊来到一处僻静的山谷。芷妤却恰好识得此处——她偶然听马岱说起过汉中旧事:这地方北接褒斜道,据自然形势的高低起伏分了六截,因此被路人唤做“六截谷”。
在耳闻过的环境中,芷妤一直吊着的心事不禁松懈几分。但那走在身旁的鸯儿却不肯松半口气似的,始终抓着自家主母的手腕,满面警惕。
男人突然停了脚步。两名女子也跟着止在不远处。男人的眸底一片阴森:
——峰峦竟无青烟冒起!
不对。这不对劲。
自从将那小孩子移至此处,他们约定每日都会在这个时辰燃一股青烟以示安好……男人突然大步奔向山顶!两个女子不明所以,但也慌张起来,磕磕绊绊地往满是碎石、杂草丛生的坡上爬……
眼前的场景一片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