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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鱼(2 / 9)

说了,吴大人之所以上火,不是为别的——那些死了的可不是汉中地界上哪家哪户的平头老百姓——要是老百姓,那姓吴的也不在乎啊!那些啊……都是他手底下的兵。二十多张弩机带出去,回来的时候,人死得惨啊,就剩弩机是完整的了!”

第二个阍者勉强站住脚跟,他感到喉头不快,于是狠命地咽了一下唾沫,却被呛了口,突然咳嗽起来。正在这个当儿,女子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你二人谁去禀报一声?冬姐要请的方士先生这就到了。”

二人回眼一瞧,是大病初愈的玉绮。新来的于是一溜烟似的,殷殷勤跑进府邸。

“玉绮姑娘好。”阍者挠挠后颈,点头哈腰。

“也问阿哥好。”玉绮说。

“是玉绮姨姨回来啦!”姜凝探出个脑袋,面上顿显一通红扑扑的兴高采烈——小孩子的欣悦向来是有几分便几分的:“凝儿好想你哇!”

阍者看着小公子一头扎进玉绮的怀抱里,心下又感慨一番:现今府中管内事的是款冬,侯府大公子又如此地喜爱着这位玉绮姑娘。想想人事更迭,确是换了一番天地。他们初随侯爷时,整个府邸就好比一座军帐,不说整日枕戈待旦,那也是处处弥散威严……阍者不禁暗自发笑。一阵不烈不淡的沉松香气从他身侧掠过,他一转神,原来玉绮得了款冬允准,正请着这位方士先生进门。这先生披住半身玄色,飘飘然的模样,确似仙人。而方才自己嗅到的那股幽深的香,想必是从他身上散出的了……

阍者大步上前,替几个人敞开了府门,清清喉咙:“请先生!”

方士礼貌而谦卑地点点头,脚步飖渺,目不斜视,就掠上了石阶。

方士先生戴着假面,一身肃穆,气度庄严,令人不可亵视。玉绮不禁侧身相请:“主家各自净身已罢,现请先生移往别院。”

那先生在阶下洁了手,将点燃主供灯的香烛托于胸前,向女子微微颔首。玉绮跟在他身后,还是嗅到隐约几丝沉木气息,但已不似刚才那般明显。

恢宏而明丽的金殿玉堂,一场傩舞正热烈地上演着——皇帝思虑去岁国家失了梁柱之臣,汉中全郡又罹天灾,想来是运数使然,竟不幸遇着个多事之秋,便以周汉郊庙祖制中的宫廷傩礼为本,又令宫中那负责郊祀之仪、平日近侍椒房的大长秋霍斌全权、长秋从事梁虔等一干属官为辅,并力筹办。希冀借礼,酬神祈愿。

自圣旨到,皇后的椒房宫立刻成为此次事务上传下达的核心处所。

忙了十来天,才有这场傩礼。听说皇长子刘璿在这次仪礼活动正式举行之前便一直协助着椒房,许多本该由皇后指示的地方都被放心地交付了他。他也恪尽职守,凡有不周全,都一一纠改。霍斌大人因此对其才干赞赏有加。

“皇长子虚岁才十二。”站在入宫观礼的车马前,霍斌对夫人说,“老夫观其聪颖,不出三年,大抵便坐稳东宫之位了。”

霍夫人笑吟吟地劝一句:“大人忘记了,莫在家门口妄议朝政啊!”

“欸,这就是妇人之见了……”霍斌拍拍夫人的手臂,还是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我霍氏一门随先帝入川,本非豪族。你我那钦儿现今年纪尚轻,方为谒者。先兄独子绍先,从相府、转中宫,现在也做陛下的黄门侍郎,乃是看在先兄身后哀荣甚高,至于真的得宠与否,还要放眼思量……但我想,霍氏的门楣毕竟单薄,怎能一股脑儿地只乐呵眼前,却罔顾以后呢!”

眼见得宫中来的侍人走近了,霍氏夫妇便止住了话头。侍者身后还跟着几个,说是陛下赏给霍府的丝帛、玉器、蜀锦,嘉赏霍斌近日操劳。

霍斌折腰谢过,借机对夫人摆摆手,趁月色正好,就跟着侍人进宫参傩舞去了。

别院早已准备就绪,只待这位主持的先生到场。今日天色也较暗沉,闷着口气似的,久旱不雨的高温依旧能令大地蒸腾。

首挂经旗,次供灯毕,而后者,便为亡人焚香、念经。夫妇连及满府上下人等,内外皆着素衣灰裳,噤声敛态,气氛沉静而庄重。

姜维先行半步,身旁人却没跟着,他下意识地在袖底伸出手腕,去寻她的手心。姝妍感到自己的手臂连带着上半身都在轻轻颤抖,她知道这并非由于小产带来的遗症,而是直到此刻,她始终都无法面对这一惨痛的事实。

她感到身后有人轻轻垂泣:“阿念,去吧……”

是芷妤。

姝妍的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三日以来,芷妤虽在府静养,却始终未能与她有交集,一来,二人的身体都过于虚弱;二来,听底下伺候的人说,芷妤始终不能好好进食,自感憔悴,不堪见人。

哪是一句简单而冠冕的“不堪见”。姝妍清楚得很:芷妤的心性向来如此——温柔而倔强。眼下马祯出了这样惨烈的事,身为人母,她要如何解开这心结?!她的一句“不堪见人”,实则是“不堪自见”……而她们同病相怜,共承失子之痛!

姝妍勉强回头,想去看芷妤,但还没等泪在面前滚落,姜维的手却已在先,稳稳地牵住了她。

“一起走。”他的声音只有两个人听得清楚。

匆匆回眼一瞥,芷妤同样一身厚重的玄灰,看上去实在弱不禁风。她站在原处,玉绮那姑娘牢靠地扶着她的身体,二人脸上尽皆沉恸,而芷妤更兼悲苦。

“起风了……”姝妍对姜维喃喃道。

“嗯。”他尽力宽抚着她的心,与她十指交缠,“起风了。”

于是夫妇共行至那方肃穆的供台,拢过七支香,双手合十作祷。此一刹那,他们共同感到彼此心头对一人一事至高无上的虔敬。

方士的从者再捧上漱盆,先生净手,亲自展开书了经文的黄帛,先念一遍。

姝妍看看姜维,那意思是由他先诵。后者便折膝而跪,轻声细语地将黄帛上的句读逐一不差地念完。

这下轮到姝妍跪在拜垫上。如此一个简单动作,却夹杂着猛烈的隐痛,而她偏又知道这不是身体带来的。还未张嘴,她率先感到心口传来紧巴巴的窒恸,旋即便是一股接一股的软绵,更兼晕眩,这令她意识到自己又堕入苦涩的情绪中。她欲哭无泪,摇摇将坠,也从未感到心气懦弱竟似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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