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风与苦雨交加的瞬间,她竟无端地想起了过世已久的伯父,想起他啸卷红尘的一身意气,也想起他临终前的病榻。而他赠给她、她向来不离身的短剑,此时正安静地躺在前院的剑架上……
她无缘无故地想及这些,甚至觉得自己从未同马超学过出怀剑术。因她产生了一种错乱的感觉——此时此刻就算有什么人当着面伤她一刀一剑的,她也不会躲开。
没力气躲,但更多的……竟然不想躲。
几个月前刚刚得知身体里有了这孩子的血肉,她与姜维几乎不欢而散。那时他半赌气般地怪责她,说这未出世的孩子是她一开始便想好了要去利用的对象……如今这句话无缘无故地被唤起,她跪在这里,听着自己满心的悲鸣。
太多愧疚,太多亏欠,今生已罢,来世还能将它们补给这苦命的孩儿吗……
“夫人,请为亡人诵经吧。”方士低声劝慰。
姝妍如梦方醒,颤抖着手心托住这一卷看似轻薄、但对她来说几欲不能承受的帛书。她张了张嘴,才发觉喉口似乎粘在一起。
说时迟那时快,两道明晃晃的细光在她眼前霎时而过!她甚至没有看清那两束光的来源,下一刻就被人裹在了怀里,又往后推了一把,她跌倒在地!
园中哗乱!众人惊起一片呼噪,她听见款冬的声音最高,也最镇定:“台子掀了!先拿贼人!”女子话音未落,便向姝妍的方向掷来一柄锐利的暗器,可惜那“方士”竟灵巧得很,斜了半个肩膀就轻松地躲过了这第一着!
姝妍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卷地而起,她还略显狼狈地趴在地上,未能起身,却在一霎那看到姜维居然接住了款冬向他们飞来的第二着暗器,反手向那“方士”掷去!
五步以内,不出意料,是他推开了她;五步以外,出乎意料,她看见在他身前那块地面,竟血溅三尺!
姝妍终于爬起来,如此失措,腿脚早已全然软去,她努力保持理智,睁大眼睛去分辨乱象之中究竟是谁的血溅在彼处,又是谁竟敢向自己痛下杀手!她看见被款冬下令遏制和击杀的目标竟毫发无伤,那影子跃上屋檐,马上就要逃窜!此刻场外有人身轻如燕,一道闪电似地跟了上去……
姝妍再回头去看芷妤,那妇人跌坐廊下,面无血气。玉绮拼力护在她身前,看上去竟比自己还要镇定几分……
姝妍这才看清姜维的侧颈溅了一大片鲜红,他的半边脸面亦染了赤,除却钻心剜骨的痛,滔天即出的怒意将他的眼底填得满满当当。他的神情苍白得触目惊心,也令旁人生怯……
“阿念,你如何……”
他的话还没问完,姝妍已经失去了意识。最后的一幕,她看到姜维颈上的血似乎如断线的泉水般滑落,她感到含混着巨大惶惑的不安似乎只用了一瞬,就轻而易举地将她的身体击个粉碎。
待温度渐渐返还身体,姝妍只觉腹间一阵搅挛,顺着冲来剧烈的想要立刻呕吐的欲望。她感到清醒之前,喉头就已被血浸了。于是一大股浓重的腥味填满了嘴巴,她支起上身,榻边随即坠下一口殷红来!
玉绮本在一旁拾掇,这下子竟急得用自己的手去接……见状悲惨,姑娘心底发软,呜呜地哭了起来。
姝妍五脏俱焚,口中不能言语,却听屏风那畔有人窸窣——
“……没撑多久,全撂了。割了舌头,让他主子以为他的确尽忠尽义、自戕而死。”
是聂桢惯常沉稳的声线——他在汇报。
“主母如何?”
竟然是周翁!
“恐怕不好……”
沉默一刻,还是聂桢的回答。但他的声音低微了许多。
“阿翁,那夜你辛苦。”姜维说,“大疫未消,我想你最近不露面为好。”
“喏。”
“别回原处,换个地方。”姜维叮咛,“……曾经有人跟我说‘兔尚有三窟,何况是人’。”
“谨遵。”男人沉潜地回答,再问一句,“主母同小公子何时启程?”
“暂时将密道全封了。”姜维又吩咐道,“汉中风雨欲来,成都是来不及回去了。再说……”他顿了一刻,“她的身体恐怕支撑不住。”
一时无人接话,姝妍听见沉默缓缓地在屏风那端蔓延着。
“在我自己的家里,行刺我的夫人。”
唇间音调极轻,这句话的力量却似千钧。
“已经知道动手的是谁,却不能还击吗?”不知怎的,聂桢竟难得一见地带了争辩之意。
“知道了又如何?成都的诏狱里还有个人。”姜维的语调变得晦暗,“……一个费大人怎么够,吴壹也得搭把手。”
“可是……”
“他要给马氏一个强有力的‘震慑’,要这个姓氏的男人不敢与自己朝堂争胜。那我们当然会让他知道,他已经达到了目的。”姜维的语气突然有些轻飘,“但他最大的错误是不能抓住这次机会,在马氏最虚弱的当口,将其连根拔起……”
“他做不到。”聂桢轻蔑道,“杨氏与他各有算盘,怎会一条心?”
“还有一个人也可能成为他的阻碍。”姜维说。
“谁?”
“赵统。”
“仆下听说,却是那赵侯爷在皇帝面前直谏,似乎铁了心将马氏痛痒逐一指摘?”周翁说。
三张嘴巴又默契不语。
“家主忍过一次。”聂桢幽幽道,“……还要再忍一次?”
“就得忍过这一次。”姜维阴沉沉地说。
内室突然传来重重的咳嗽声,屏风外三双眼交换心事,二从退去,只留主一人敛敛神色,转身去面对那好容易回了意识的柔弱之人。
“阿念。”他站在屏风对侧,抬腕掀帘。走上前来,脚步很轻——帘外轻纱暗浮,已是夜上二更。
“好些了吗?”话问出口,又觉无力。他不禁皱眉,在心底深处叹了一口气。
“嗯。”姝妍浅浅回答着,因她的身体仍是剥茧抽丝般的虚弱,“转过脸去,让我看看你的……”她的话停在唇边,心头一阵酸麻,“……伤处。”
姜维有些讶异。他完全没料到病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