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你伤得这般重,还是莫要说话了。”
便扔下药篓,费劲地扛着他半边身子往外走。
为了将浑身伤口做得真实,季折风真真切切地挨了好些鞭子,浑身上下血迹结块,狼狈到看不出乱发下的本貌。
那时他尚也年少,少年意气未经消磨,在衣着这般整洁的少女面前,终究是有些赧然的。
然而少女素裙被他染了一身脏血,却也不嫌。
他身子沉,少女扛得很费力气,仍卯着劲与他说话:“我见你衣上绣有符文,想必是修士吧。莫慌,我是息音阁的人,此地离息音阁不远,我带你上山找医修看看伤势,你且坚持着些。”
季折风闷哼着应了声。又以灵力试探,果真此女半分灵力也无,大抵是息音阁中的凡人仆役。
身为仙门中的凡人,却没有任何防备。深山中贸然出现伤者,不问来路身份,径直就将人往山上带。
真不知是善良,还是愚蠢。
他继续装着伤重,透过乱发偷看少女。
少女鼻尖精秀,睫毛纤长,夕阳揉碎在她一汪乌瞳之中,温柔明媚。
他暗骂少女愚蠢,却几番偷看,目光不止。
那时的季折风心旌荡漾,短暂地出卖理智,在心中的坚硬刀鞘裹上绸布似的柔软。
他很不合规矩地想到,若这傻姑娘在息音阁,日后是否能常常得见?
前方却有几名修士掐诀赶来,从少女手中将他接了过去:“师妹,你带着这位小公子乘马车吧,我们御剑回去就好。”
季折风就此怔住。
师妹?
她既为凡人,没有灵力,怎堪称这声师妹?
少女不觉有异,礼貌地对修士颔首:“多谢师姐,这次月巡又劳烦您照拂了。”
她齐眉的刘海下,一颗红艳的朱砂痣若隐若现。
季折风心中一惊,荡漾的心神被迎头泼下冷水:“你是谁?”
少女笑意温和,似春光潋滟,熙风拂柳。
“我叫明宵,就是今宵月明的那个明宵啊。”
-
息音阁,梅花林。
明宵支起身子,自雪中站起。
野风吹起她松散的长发与莹白衣襟,她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年。
眼中黑雾散去,黑白分明,瞳仁清明。
“你,是谁?”
少年半蹲半坐地在她眼下,手里握着她始终不接的外裳。
无血色的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明宵并不急于听他的答案。
她后退两步,低头看自己半露的胸口,扯开衣襟,从亵衣开始整理自己的衣衫。
冻得发青的手指在复杂的衣摆间穿梭,撩过胳膊和小腹,露出逾距的白皙肌肤。
但明宵刚在恶鬼道上打过一转,脸上泪痕未消,带着横生的戾气。
少年眸光清澈,目光沾在她脸上,分毫也不曾移动。
男女有别,衣冠不整,此景竟也没有半分旖旎。
穿衣时,明宵不时按压自己原本的伤处——这具身体上的伤痕,竟已经尽数痊愈。
明宵看向始作俑者。
她的眼神与冬夜同样冷,透露着显而易见的警惕与生疏。
这少年待她的骨头很好,是一回事。
真正将她召回人世,又是另一回事。
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为之?
若是无意,那么她重返人世在他意料之外,他有一身邪术,想杀她轻而易举。
若是有意,她与他素不相识,此举所求为何?
身为亡魂时,她真正一无所有,如今却又拿回了一条性命。这贱命于她是无价宝,于旁人,也许与蚊虫没有多少不同。
明宵不能不警惕,不敢不警惕。
这世上,人心不会宣之于口,是最难猜测捉摸。
等到都快将里衣穿好了,少年却是依旧没说出一句话。
明宵理着袖摆,阴恻恻地看他:“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连自己是谁,都说不出来么?”
少年清澈的目光却闪躲起来,好似嗫嚅了什么,她听不清。
等他站起来,明宵才发现他实在太高。就算弯着背,也还比她高一个头。
这般高大,却低垂眉眼,眼神飘忽,莫名显得很可怜。
他不说自己的身份,保持在明宵有意维持的安全距离之外,将手里的外裳往明宵眼前送:“还有,这个。”
看来今日他是跟这件外裳过不去了。
明宵跟他僵持半晌,终于还是将衣服接了过来,好生套在身上。
随她动作,少年一点点抬起眼皮,黯淡眸子竟是缓缓绽放出光彩来。
明宵骤然生出些无奈,又硬着心肠问:“为何救我?”
少年小声说:“活。”
明宵微怔:“什么?”
少年鼓起勇气一样,声音大了些,大着舌头,磕磕巴巴说:“想要你,活。”
想要她活?
若是放在很久很久以前,明宵也并非不能理解。毕竟想要别人活下来,这是为人的求生本能。
年纪尚幼时,她也曾不计付出、不问后果地救人。
没得到好报。
可是,这少年好像游离于那些心计之外。
他脸上无意透露痴傻懵懂,左眼写着“安全”,右眼写着“无害”。
他给她一个莫名其妙的答案,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紧张地等待她的回答,像是学生等待夫子批改自己的课业。
这人好像……真的没有伤害她的意图。
明宵戒备的姿态稍稍松懈。
夜间风凉,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寒噤。
不知是不是穿的少的缘故,她好像比以前畏寒许多。
她低头盯自己光秃秃的脚,颦眉问:“你既然取来衣物,为何不多取一双鞋啊?”
话一出口,她便愣了。
于现在的她而言,这埋怨太唐突,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