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白得过分,像泡得发涨的白姜,略扫一眼便知应有不足之症。
这时,一道青色的冷光闪过,她脚步不由一顿。
男子腰上系着的一枚玫瑰青玉佩引起了她的注意——这玉佩造型可谓奇特,竟然与她频繁梦到的那枚如出一辙。
从五岁那年开始,霍照卿便得了一种极为罕见的怪病,像是癔症,又像是伤寒,隔段时间便会发作。病发之时,如同置身极怪异的梦中,那枚青玉总在梦里现身,伴随着模糊的人语交谈,眼前接连闪过极为陌生的画面,就如她本人就在其中亲身经历一样,又恍若视听触觉仿佛都被另一个人夺去。
有个跛脚和尚,传闻是江湖上的人物,说她的病是娘胎里就带来的,上天注定,极难摆脱,并且同她的命缘牵绊极深。言罢,又劝她父母万不可强行医治,否则必将给她招来杀身之祸。因而这么多年下来,全家上下都晓得她这个奇离古怪的毛病。见得多了,大家也都不再觉得稀奇。
“霍四小姐似乎对本王的玉佩很感兴趣啊。”男子的声音如同清泉滴石,落在耳畔,听上去竟然有些似曾相识。
思绪被打断,她有些困惑地抬首,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双眼睛宛若两汪深潭,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像要把人吸进去似的,令她不由得心悸了一瞬。
面前的男子年方弱冠,过分苍白的脸色衬得神情也极冷,只是唇角勾着礼貌的笑意,给这张毫无血色的俊脸增添了几分活气。
观其衣着,略一思索,霍照卿便认出了来人的身份——想来这就是七皇子,那位由先皇后所出,身体抱恙多年的魏王,李元颢。
她恭恭敬敬地向眼前人行了一礼:“是臣女失仪了,见过魏王殿下。”一礼行毕,霍照卿直起身来:“方才一时愣了神,还望殿下莫怪。”
“无需见外。”男子朝她略一颔首,淡淡道,“你既然是霍家人,先母尚在时,你也唤过她一声姑姑。”
“是。”霍照卿欠身笑道,“既然魏王在园内赏雪,我也不便扰了殿下的雅兴。”说着提脚便走。
此话自然是胡诌的。此人放着丰盛的酒宴不吃,跑到这里煞白着脸吹冷风,不是事出有因就是天生怪人,但到底忙着脱身,她也没来得及细想。
与这位殿下擦身而过时,一股强烈的冷意兀地窜上来,她不禁心口一跳,颇为不自在地拧了拧眉毛,有些惊心。
霍照卿刚才就瞧出了些许端倪——这人披着厚厚的衣裳,周身却散着比数九寒冬还要渗人的寒气,离他越近,这股寒气便愈发深重彻骨,似有千根万根针扎着皮肤与血肉,哪怕她前世与今世,加起来习武二十年有余,都有些承受不住。
背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且慢。”
“不知霍四小姐是否有要事在身?”
有是有,有也不能告诉你啊。霍照卿回身摇了摇头,还没开口,面前的男子已径自解下了玉佩,放在手里掂了掂,声音里难得多了几分温度:“此玉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先母所赠,方才日日带在身上。霍小姐如果好奇,也不介怀的话,自可拿去观赏一番。”
言罢,便将那块玉佩递了过来。
她不禁愣在原地。眨眼间,那块玉佩已经递至眼前。
鬼使神差地,低声道了句谢,霍照卿就将那块玉接了过来,期间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李元颢的手指,不禁一凛——此人的皮肤摸上去就像一具冰冷的行尸,她几乎要用尽全力克制着自己,才没有一下子抽回手来。
相触不过几秒,却如坠九天冰窟,是真正的度秒如年。
将玉佩拿在手里细细端详一番,说实话,再怎么看也不过是一块石头,但她总能感觉到有种莫名其妙的温暖气息萦绕在青玉之上,一扫方才的寒冷,心里生出既熟悉又陌生的新奇感觉,还有一丝奇异的亲切之感。
她真心实意地夸赞道:“殿下过谦了。臣女将此玉握在手中,只觉温暖非常,非一般俗物可以比拟,可见其乃不可多得的珍品。”
对方神色微微一动,旋即若有所思地深望她一眼,霍照卿素来不怕人,也就大大方方地看了回去。
他的眼睛遇到她的眼睛,眼光微微颤动了一下,望到别处去了。
霍照卿状似无意地用眼神扫过眼前人。几年不见,这张素来冷淡的脸逐渐长出少年感的棱角,那双眼睛注视着人时,眉目倦倦地又含着点深情,如果不是面带病容,想来也称得上英俊非凡。
李元颢没接她的话茬,转而挑了挑眉,将眼光落定到她的衣裙上:“眼下是寒冬,夜深露重,霍小姐又未着外袍,为何不在宴席之上,反而出现在这里?”
“那魏王殿下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她不答反问道,李元颢闻言一怔,沉吟片刻,张开口似想说什么,却始终未发一语。
“多谢殿下关怀,臣女先行一步。”霍照卿轻轻一哂,向前欠了欠身子,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狡黠,“既是寒冬,夜深露重,亭中又无遮蔽,殿下也还是早点回去罢。”
李元颢目送着少女离开的背影,眉毛微微一扬,饶有兴味地勾了勾唇角,眼里闪过意味不明的光。
积月散的寒气不是一般人受得住的,此乃至阴至寒之毒,连自己的师傅都退避三舍,平日至少与他隔着半尺距离,更遑论直接接触。
眼下一个手无寸铁的世家女子,近得了他的身,在肢体触碰之时,非但没有半分不适,脑子还机灵得很,一句话就把他噎了回来。
霍将军府的四小姐……
想起母亲临终前对他说的话,李元颢眼中笑意顿收,闪过一片阴鸷,竟不顾掌心内蜿蜒直上的刺骨寒气,咬着牙攥紧了手中的玉佩,不多时便冷汗涔涔。
张开手一看,掌心已被冻得通红,青筋暴凸,血管一根根地绽成青紫色,修长的指节如同五根直僵僵的冰棱。
母亲,您当年究竟做了什么,来让儿子活下去?
他无言地问道,目光虚望着前方,下颌紧紧地绷出一条线,双目竟有些凄然。
终究是斯人已逝,人去楼空,江水自流。
李元颢苦笑一声,似是自嘲,又在风里驻足了片刻,这才拢了拢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