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责公主越权行事的话是他说的,如今又腆着脸,做这副样子给谁看?
“请让我护送公主回宫。”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低低的请求。
他已经做好了再次被公主拒绝的准备,就像在万寿山前那样。然而掐着指尖,垂首等了许久,听到的是公主含笑的一句:“好啊。”
林绝影终于感受到阳光的温度。
对于林绝影的请求,白玉度脑海中有许多猜想,最终选了一个自己认为最合理的:司礼监有保卫皇室之职,此地又是其权责范围内的东厂,林掌印担忧白玉度会自家地盘上出事,故而十分执着地想要亲自送她回去。
于是很好说话地答应了他。
很快,东厂厂督便安排好了一支小队,为公主前导警跸,司礼监掌印亲自骑马,随行公主轿侧。
白玉度在轿轮颠簸中回味傅十五之事,忽然想到,她请宫外郎中给父皇看病,按理也是应知会司礼监。否则被扣上一个协助宫外人窥探陛下行踪的帽子,该如何是好?
撩开缃绮短帘,窗框外,掌印高鼻深目,轮廓分明。
“林绝影。”白玉度轻轻唤了声。
掌印在她先开帷幕的时候便望了过来,本是神情郁郁,听见白玉度唤他名,眉眼瞬间舒展:“殿下有何吩咐?”
白玉度整个身子都靠向窗框:“你附耳过来。”
轿外的人有些讶异,勒绳将马牵得近些,乖乖俯低身去,垂眼听公主示下。
“林绝影,你还记得从前我身上那些乌青块儿吗?我发现父皇身上也有……”白玉度一边压低声音说,一边观察窗外人的神色,担心他开口便将自己的打算驳回。
然而对方一直闭口不言,直到她讲完郎中,讲了锦衣卫里的表哥,掌印右耳的红已经蔓延到脖颈,再往下的,尽数被绣暗金边纹的深蓝竖领遮了去。
“那游医,我帮公主去寻。”林绝影意外地没有反驳,还主动揽下此事。
真是,太方便了……白玉度心里感叹。
她身边本就没多少做事的人手,况且司礼监出马,甚至比她这个公主更加名正言顺。白玉度松了一口气。
但承了别人的情,仍有些问心有愧,不免又想,若她不曾与林绝影闹僵过就好了。
可若不闹僵,林绝影便出不了菩息宫,永远是六公主身边的一名内侍。白玉度活着,他要日日侍奉她,她死了,他也要被埋进坑里,陪她关在不见天日的寝陵。
怎会一步步走到司礼监掌印之位,有如今的气焰与权势。
白玉度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又是一片温和的笑意。
“多谢你了,林大人。此事刻不容缓,还请你多多上心。”
她用那双墨色的柳叶眼看着他,半是慈悲,半是含情。
或许是因年关将近,司礼监有许多事务要忙,接下来的五日,白玉度并未收到关于郎中的消息。
心里不免有些着急。又觉着不好打扰掌印,便暗中思忖,是否还得走李家表哥这条路。可又要用何种理由召见更说得过去?
好在事情立刻有了转机。
那日白玉度在燕皇面前松口,同意让李倾情搬入菩息宫,她父皇便摆摆手,叫李倾情与宫女先去春芳宫搬东西。
出了养心殿,又想起今日恰是面见太后的日子,又去了慈宁宫。
老娘娘衣着打扮与平日里大体相同,身边仍是那名年轻太监,面庞白皙,却不似之前看到的那样风清月朗。白玉度观傅九神态有些憔悴,又想起他的名字与傅十五十分相象,不免多问一句:“傅公公这是怎么了?”
太后摇摇头,笑着说:“被那东缉事厂的梁督主请走了一趟,昨日才回来。好在未吃很多苦头,人完好无损地到慈宁宫了。”
傅九陪着笑道:“都是看在太后老娘娘的情面上,这才未对奴婢用重刑,倒是奴婢家那个小弟……”
话说到一半,连忙瞥了白玉度一眼,有些不安地说:“公主您别误会,奴婢不敢质疑东厂办事。您有所不知,奴婢自打侍奉老娘娘起,便决心与从前那个家断个干净。”
看到傅九惴惴的神色,白玉度有些莫名,为何这名宦官如此怕她。难道当年她说自己痛恨阉人,整个燕宫都传遍了?
对于他之后的补救之言,白玉度更是不解其意。
后来见到林绝影,听掌印说起傅九与傅十五之间的事,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位公公也出生在穷苦人家。母亲酗酒,父亲好赌,为了银钱,某日竟将年方十五的傅九卖到男风馆里去。
傅九好不容易逃出来,每日躲躲藏藏,后来过累了这样的日子,一气之下净身进了宫。
没想到这才几年,小他十岁的阿弟也被送到宫里来。
“若再长大几岁,应是在男风馆里才是。”东厂内狱里,傅九这样讽刺道。
他之所以这样说,也是有原因的。
主要便是当傅十五得知傅九在太后宫里当差,表现得颇为怨恨:“我们家过得这么难,你在伺候太后,多么风光!却不知寄点钱回家,否则我也不至于被几两银子买给采选太监,断了根,进到宫里伺候人来!”
傅九冷笑道:“我被卖去楼子那日,你们就该当我死了。若我不曾逃出来,是不是还该用卖身钱养你们?”
“原来也是位性情中人。”白玉度微微睁大眼,叹服。
傅十五与亲生兄弟之间,尚且阋墙生恨,不知与是朋友的张五七,又是作何心态。
林绝影仿佛知道白玉度在想什么,与她道:“您回燕宫后,傅十五又招了一些东西,比如想昧下您赐给张五七的钱财,为自己谋个好去处。”
他的声音浸着阴寒,脸色也沉沉的。白玉度知晓掌印如此的原因。
大约是在十年前,十二岁的林绝影也经历过朋友的背叛,甚至比张五七更加悲惨。
白玉度与林绝影的相遇,是在安乐堂外的一处荒井,彼时林绝影卧在井底,被巨石砸的头破血流,且动弹不得。而动手的正是与林绝影共事一年多,同吃同住的一名小宦官。
那一年的白玉度还是个小糯米团子,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