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天边响起一声炸雷,紧接着雷声一阵紧似一阵,乌云迅速凝集顶空,刚才还是艳阳高照的上空,刹那间乌云密布。
春桃和素和听着动静,快步从主屋中走出,嘱咐几个丫头去抱厦间放下卷帘。
连日里闷热异常,终于要痛痛快快地下一场了。下人们紧着收起院里晾晒的衣服和怕湿的物件,叹着这雨再不下,人都要被蒸干了。
西大营,兆平牵着自家两匹马正准备出营门。门口守将见沈炼主仆,客气地招呼一声,“这就要回去啊,”同时转头对另一人道,“怕是很快要下来雨,去拿两件蓑衣。”
这段时日沈炼同兵丁们吃喝训练同宿共息,众人眼明心亮,沈炼枪棒骑射皆属上上,且行事低调为人四海,王标几人在其面前也很是服帖。人的名树的影,六爷已不再是初初进军营的白丁。
“接着!”
兆平接住扔过来的蓑衣。沈炼冲守将抬抬下巴,领了这份心意,翻身上马。
兆平望着远处阴上来的密云,“来势汹汹啊,爷?明儿回不成吗?”
听得身旁“叱”地一声,马腹一夹,眨眼间一人一马已跑出去老远,很快变成黑色一点。
兆平嘴巴上嚷道,“哎,等等小的啊!”又嘟囔一句,“到府半夜了都,大娘子早睡瓷实了。”脚下却是没敢耽搁,飞身上了马,朝六爷方向追上去。
风势夹杂着暴雨欲来的气息,透过窗棂吹打起墙壁上的绣像。若兰起身走过去,轻轻地抚平重新挂好。她手持尘尾轻扫着绣像,这是女主的母亲生前最喜欢的一幅画,留给了若兰。如果说她同女主还有相似的地方,那就是两人都没了母亲。
母亲辛劳一生,感觉到身体不好的时候已是晚期,若兰在病床前陪她走了最后一段路。走廊昏暗的灯,在病房8号病床上,若兰靠着母亲的身体,用所剩无几的时间记住彼此的温度。每一分每一秒刀一样割在她心口上,若兰含着泪在母亲耳畔道,“妈妈,你要记得我,你一定要记得我。”
是这样的雨天,母亲走的很平静。若兰给她擦试身体,包括头发、指甲一一擦试干净,给她穿上寿衣,然后入殓。父亲伤心几天后,转身又回了酒吧拎着酒瓶打全场了。若兰尽量保持平静,一个人收拾母亲的衣物打成包,数着三七、五七、百日,去给母亲烧纸、磕头,将她的衣物逐一烧给她。每一步小心考究仔细操作,生怕因为自己的不谨慎,母亲在那一边会收不到。
又是这样的雨天了,妈妈,是你来看我了,是吗。
漆黑的夜色中,沉稳的脚步声踏着密雨出现在玉景轩回廊上。暴风疾雨将人浑身浇透,细密的水珠沿着蓑衣往下落。
走至主屋前,六爷停住了脚步。伸手解了蓑衣,意味不明地看向面前地上。
跟在身后两步开外的兆平,眼睛看过去,主屋前的回廊上卧着一团被褥,隐约是个小厮的身量。
兆平绕步上去,冲那被子连同人,踢了踢。阿吉没有睡的多沉,朦胧中看着两个健硕的身影乌沉沉地压了上来,强大的压迫感令他一下子坐起来,瞬间警觉。
兆平喝道,“在这儿睡个什么劲,下去!”
暴雨像浸透的墨汁冲刷着四周,回廊上悬挂的灯被风打着,忽明忽暗,阿吉清楚觉察到对面隐于暗夜里的那人,眼神凌厉气势骇人。不像生人,难不成这是六爷?
阿吉起身,扭头看了眼主屋,开始慢腾腾地收拾。“我说你小子磨蹭什么,听不懂人话啊!”兆平又是一嗓子。
六爷神色冷漠,辨不出情绪,眼前小厮并不是之前院里的任何一个。
主屋门“吱呀”一声开了,春桃退着步子走出主屋后轻轻掩上门。她回转身,看到门口站着的六爷。愣住了。春桃没想到,六爷半夜三更又是下这么大的雨还要赶回府。
哦,意识到自己失礼,春桃忙过来向六爷请安。六爷道,“下去吧。”春桃低头应喏,见阿吉一副不愿离开的神情,但这会哪是跟他解释的时候。春桃三两下收整好被褥,拽着阿吉一同回去。
六爷瞥了眼那小厮,挥手让兆平也下去休息。
六爷把解下的蓑衣,悬挂于抱厦一壁,积在蓑衣里的水顺势往下流,越发轻快的模样。
他手撑在门上,顿了下,复又收回来,理了理衣袍后,才又重新把门推开。尽管所着早已透湿,浑身无一处干爽的地方。
四季吉祥屏风还在之前的位置,屋子里的摆设跟他去军营前一般无二。唯有石桌上原本养鱼的青花琉璃瓷盆,斜斜地插着几支带苞的荷花,在盛夏长夜里散发出阵阵清香,令人回味悠长。
六爷脚步缓至里间。夏季床幔轻薄,半透的红色床纱中,隐约可见床上的身影在睡着。身上湿气重,去洗澡,六爷作这般想着。手搭上长袍的衣扣,双腿本应迈向净房,却折了个步还是朝向了床榻。
彼时女子长发及腰再正常不过,沈炼不在的这些日子,若兰就让春桃洗过后懒懒地披开,就着月光晾干。今夜没有月亮,雨一直下,她躺在床上很久很久才有了一点睡意。
这会小脸朝外身子斜卧,如玉般的手臂伸出帷幔之外,一头堆云砌墨的长发散了小半张床,柔顺又妩媚。
六爷的喉间有些发痒,他坐在床边,衣扣只解了一颗,垂了眼望着床上的她。不知梦到了什么,睫毛微微地颤动。她睡得并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