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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离(4 / 4)

还有‘无辜者’吗?”

“阿虔,死的人已经太多了。”身前的少年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

姝妍看到不久前叫喊着即将冲破理智的牢笼的复杂情绪都在这短短的几句话间被一股子收进少年的身体,就仿佛从未到达他心底那片至薄的临界。

唤做“虔”的少年像看怪兽一样盯住他,目光在他与姝妍之间来回试探,良久,他发出一声古怪的既像“嗯”又像“嘁”的应答。

然后他说:“既要高风亮节,你就别后悔。”

他甩甩手,大步迈出狭窄而潮湿的空间,把倍感复杂的二人留在身后。

姝妍只觉胸腔憋闷难忍,连呼吸都带上嘶嘶作响的痛。

“阿虔”跨出这道门后,他的肩头依旧在微微颤抖。无人能够在此时此刻体味着他反复翻腾的情感,恰如石块入水,并未扬起激烈的浪点,波纹微漾后,徒余无声的沉重。

并未让她等待太久,背着她的目光,他用手背抹了一把面颊,姝妍听见他对自己说:“走吧。”

姝妍这才发现自己躯干僵直,全身每一处关节都翻覆着剧烈的酸痛,十根手指早已无意识地扣入地面,深深地与地底上涌的潮气交合着。她一面迟钝地判断着对方说出的话,一面感到自己的大脑却不听使唤,有个小而尖的声音一直古怪地重复阿虔口中叫嚷的“仇人”二字。

他伸出手扶女孩起身,感到这具躯体在微微抗拒。

“好了,走吧。”

姝妍踉跄着,先迈出了步子。

马超的眼底至今还映着董氏从城头坠下那一刻的样子。

马爻被时任郡卫庞丰绞死,当着马超的面,丢下城楼。他小小的身体还未来得及伸展绽放成大人的模样,便在此刻折翼。

马超当时呕血坠马。

马岱立即下令不再攻城,由成宜率领全军,迅速向南撤退,而他必须去寻找失陷城中生死未明的姝妍。

在许都的断壁残垣里,他未曾放开她的手,如今在天水又怎么可能丢开她!

就在他急得跳脚,肝胆俱裂的时候,一个从城中来的兵带着一封简易的手书重燃了他几近烬灭的心神,手书只写有八个不甚耐烦的字:“欲求珍宝,亥时城下。”

珍宝!珍宝……是她!也只能是她!

于是他等在那里,从戌时开始,一直等在原地。

初见是恩重的义士,再见已成生死陌路人。马岱隐隐感到那几个字是这个男孩写下的,却对他将生死仇人的女孩送还这件事倍感费解。

是他心软。心软,是马岱于情于理能够给出的唯一“正常”的理由。

这次和平政变已经达到了冀人的目的。两轮攻城过后,城中百姓至少没有流离失所,虽背着包袱,拖家带口,行色匆匆,却并未惊惧失色,只因为他们心里明白,这次反抗,是正义的反抗,是乡里人民奋发而起,同劫掠者做出勇敢斗争的举措。理应从他人手中夺回属于自己的天地,这是冀人乃至整个天水郡人心底深处最热切的盼望。

如果需要交换成百上千条性命去达成这个愿望,那么,即便身死,亦无所憾。这是他们每个人自小接受的教育带来的最为深刻的印记:乡土一寸不可失。

对乡人义无反顾的扶助、对乡土至死不渝的挂盼,逐一囊括在表面忠勇精悍而内里深沉宏阔的民风民情中。

姝妍加快了步伐,她知道他跟在离她不远的身后,脚步轻轻。

云影掠过,暮色四笼。

一大片完整而暗沉的彤色悬吊在远山顶部,随着时间一刻一刻流去,逐渐在山颈敷下几块浸染着山体本色的灰褐,若隐若现,像极了负伤战士被残暴的战乱留下的难以抹灭的块状伤痕。

姝妍望去,只有触目惊心。

城门打开,一个几近狂乱的马岱单枪匹马立于暗夜之中,若不是点起几把炬火,映照出他焦躁的脸庞,没人知道这就是白日里那个在城下神气叫嚣的小将军。

马超不见人影,眼前的战场一干二净,干净的根本不似发生过战争。

姝妍一步一步地走向马岱,终于在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前扑进他的怀中。她嗅到尘与血的气息。马岱的表情有点难看,与少年隔着一条吊桥,二人相对无言。

马岱微微颔首,向他曲身,深深鞠去一躬。

火光点映中,姝妍看见少年人模糊的身形没有任何回应的动作。

她早就看不清他的五官,她也不愿再看清他的五官。

最好是,今生今世都不要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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