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出来。
夫人只在内室,地面上整整齐齐燃着几个暖炉,夫人从里到外都穿得很厚重,那柄银座鼎足小炉不离手畔。
诸葛筠却偏偏□□热闹,整天琢磨着上下窜跳,但是她的筋骨却不如愿望那样坚强。每到换季,她必然生去一场病——通常都病得晕头转向、浑身发热、四肢无力。
大夫们说诸葛姑娘先天气血不足,手脚发冷本已是常事。又因她爱笑,大笑过后偶尔带来的气喘与心塞却让她很难承受,她的身体也变得比年幼时更为羸弱。
诸葛筠生了瘦长的胳膊与双腿,她本单薄,加上纤细的四肢,使其颇具弱柳之态。姑娘的颊边实在少有血色。只有情绪强烈波动起来的那些时刻里,绯红点染在她的脸面上,更显娇脆。
比如现在,小心思完完全全展现在脸上时,她就像一朵迎风绽放的桃花。
“是那个董恢?” 姝妍吐字之时,心未全知,肚却半明。
“原来他的名字是董恢……” 诸葛筠的声愈发柔和,“他看了我一眼,你看到了吗?”
姝妍摇摇头,无奈笑道:“没看到。不过也许他在看别人呢?”
诸葛筠双手捧住姝妍的脸,将它转向自己,认真道:“不是的,他确在看我。因他认识我。”
姝妍仍故作惊奇:“哦?”
诸葛筠贴上姝妍的耳朵,声音无比温热,也无比谨慎:“我们之前见过的。”
姝妍眼眸闪动。诸葛筠甜甜地笑着:“在建章宫外。只见过一次。那时候他也这样笑着看我,用这样的眼神……”
“你喜欢了他了,对吗?”
“算是吧。”
姝妍微笑着握住诸葛筠的手,“那么,他喜欢你吗?”
诸葛筠的手有些颤抖,她想缩回双手,却又因为什么不可说的原因放弃了接下来的动作。她羞赧着、嗫嚅着:“不知道。也许……”
“你是丞相的女儿,他不会不喜欢你的。”
“真的吗?”诸葛筠眸子晶亮,一瞬过后又有未名的落寞爬上眉间:“可是……他会不会因为我是爹的女儿,就不喜欢我了?”
姝妍按住她的肩:“不如等他回来再说吧。丞相和夫人都还不知道呢,你就算愁肠百结,亦是无用啊!”
一片生机在她的脸庞上晕开,这朵桃花瞬间变得娇嫩无比。
“筠儿,”姝妍突然开口:“待出了正月,我便去汉中了。”
“去汉中么?要做什么?”诸葛筠没头脑地接了一句。
“伯父谢世已四年,原本第三年我们就该去看看他的,去年雍州却闹了瘟。泰伯便说,缓去一年也无碍。到眼下,丞相北伐在即,我们也该动身了。”
“阿姐,你们若都走了,留谁陪我?”诸葛筠无声地握住姝妍的手腕,心中一阵颤抖。
“只去三月,最多半载。”姝妍轻拍女孩的手,不禁微微调笑道:“阿筠别太惦记我。”
诸葛筠听出她的安慰话里存了几分故意,只得装作发了狠一样地拽着姝妍的小臂,嘴上始终不饶她这个阿姐:“哼,那你早些回来。我还等着你陪我去和爹娘说他的事呢!”
“他”,自是指已然消融在渺渺江面上不知归期的董恢。姝妍轻轻点头,算是给诸葛筠吃了一颗定心丸。
建兴四年冬,马岱辅助诸葛亮平诸郡县三十余,自南中归来成都。
短短四年间,诸葛丞相劳心治蜀,已颇见效果。五年夏,丞相亮点起军马十一万余,平出陇右,浩荡北上。
芷妤着素衣,缓步走在马岱身后,手中墨色漆盘盛着祭文,马岱捧着飨食,马氏从家里跟来的用人们则列队举起两丛白幡,向半空中轻轻洒着一把又一把的冥钱。
沔阳。定军山东南十里处,汉故征西将军、都亭侯马超埋骨之所。
亭前渠水经年累月地淌,跨了石渠口,再行百步,矮丛依偎古木,齐齐拱向一座孤单单的坟茔,便是章武三年时,马岱奏请陛下为亡故兄长求的安魂地。
这次祭拜亦是丞相大力支持的,北上之路艰苦卓绝,此举除了尽马岱昨日之愿,亦为鼓舞军中士气。
祭拜事罢,马岱与她们分开行路。他不久之前刚领了朝廷的平南将军,自然跟随诸葛亮继续征战。而芷妤护陵满一月,便会带着姝妍归成都。
媗娴有孕在身,并未随来。嫁梁王虽已六年,这却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梁王后来纳的几个妾,各自的肚子倒是极为热闹,近年来已有二子一女。正妃始终无子这件事,在朝里引起了不小的蜚语。是出于压力,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年初,王府终于传出了好消息。
既已是梁王妃,媗娴便入了刘氏宗祠,一切关乎母族的祭拜事都应由天家作主。
天家的意思,是等下次祭日,算时间,媗娴到那时也应该恢复了身体。
“这是兄长给你的。”马岱披挂整齐,站在比起成都他们那座宅子来稍显简陋的汉中的这一座的门口。大军今日正要开拔。
他将一只木盒递予姝妍。在芷妤稍带催促之意的目光里,姝妍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
是一只银饰——半只手心大小的长命锁。
马岱翻身上马,勒转笼头:“他要我亲手交给你,今天逮着机会。”姝妍看着马岱,眼中不解。马岱便低头笑:“……是怕今日过后,再无机会。”
芷妤嗔怒:“让你送东西来的,没让你胡诌!”她突然就觉得这话说得有些严厉,一时心中复杂,垂了脑袋,整个人也显得沉重起来。
跟随马岱多年的坐骑听话地停在芷妤面前,坐于马上的男人费了点力气,弯下腰来,看住她,此刻相对,却已无话。
“好好的。”他眼底温润,最后嘱托着。
芷妤的眼睛好像黏在他的脸上一样,怎样也不肯将目光从高处的男人身上撕下。
“阿念,走了!”马岱轻夹马腹,那老伙计便欢快又严肃地向前而去,马岱头也不回,只挥挥手臂。
姝妍轻轻推一把芷妤,脸上有些焦急。芷妤似乎有些局促,她回头看姝妍,神色在姝妍与渐行渐远的马岱的背影之间来回摇摆。姝妍突然大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