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虔本将平缓的心又开始乱跳。他哥哥则至少比他稳定些。
“此来便是寻你商量。”梁绪说。
姜维将双手从琴身上移开,兄弟两个才注意到年轻的将军不知什么时候竟已将戎衣换了常服。
姜维起身走到梁绪面前,同后者席地对坐,
“大哥,其实你我都心知肚明,投降是最好的办法。”梁虔突然开口道。
梁绪这下竟显得惊诧了,他古怪地打量着自己的亲弟,似乎想要预知从他的嘴里究竟能说点什么玩意出来。姜维却始终垂着眼帘,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梁虔于是跪坐在二人之间,姜维自觉地向边缘挪了挪身体。梁虔抿了抿嘴巴,使劲眨了两下眼,换上一副决然的神态。
“我说,投降有什么丢人的?”他看看梁绪,又看看姜维。
空气里异常安静。没有人附和,当然也没有人反驳。
梁虔觉得唇间有些干燥。他继续说:“兄长,伯约,我……我有些话必须现在就说出来。不然,我憋得难受。”
他的目光试图投向兄长的脸,反没来由躲闪了一下,像是那张脸上有什么灼热一样,刺到了他的眼眸。
梁虔最后鼓了一把气,“你们今日要战死,我不能答应!”
梁绪终于垂下眼睫——梁虔说出了这句话。他终究还是说了这话。梁虔结实的身板凑巧挡在他同姜维之间,这使他得不到姜维的反应。不过也好,此时此景,扪心自问,他还真的有些不忍看到姜维的眼睛。
“我是个武人,因此同生共死的情谊,当然是我一生追求的。”梁虔深深吐出一口气,“虔也觉得,或者八千儿郎共赴黄泉是一桩伟事。然而这天下早就不是一个甲子之前的天下了,对吧?曹魏取汉十年多,两汉景象、前人风义,咱们却都是从叔伯们口中了解的。我与阿兄入仕那年,朝廷还姓刘,五年后,竟改了名姓。伯约入仕时,所拜领的,那也是汉朝的郎将。就连……”他不禁瞥了身边的姜维一眼,却没有捕捉到后者的眼神。一母同胞的默契使得梁绪已经知道弟弟接下来要说的话,他也默默看向姜维。梁虔缓了语速:“……就连姜伯父,也是为了保住汉的边城而死。”
“做决定前,也不过想问你们两个一句:若抱着必死之心,是要为谁家的朝廷尽忠尽义?咱可以和对面较个高低——我觉得咱们也未必会输。只是我不想看着这么多兵娃子先替我们去送命。”他一口气没歇,说到这里才止住话势。
“阿兄?”梁虔首先自是问过问梁绪。今晨二人的深谈,让他隐约觉得兄长并非彻头彻尾的“玉碎派”,因此他此刻还是有些底气的。
梁绪却出乎意料地合上了双眼,不做回答。
于是一切问询瞬间都排在姜维面前,迫使他直视脚下这片立身的土地。
至少有一事,梁虔说对了——天下改名换姓久矣。
改名换姓的代价,是各朝各代都冷酷地、无一例外地、出卖了曾经追随他们的百姓。
昨日,苍茫中为赴死而准备的一片片难以辨认的身影此刻重现眼底,令他心生不忍。守持名节固然不错——有人一生庸碌,却至死未失名节。然而乱世中人,那些关于名节的追逐,却不知打什么时候起,默列次席。
生为乱世人,已是所有人的大不幸。殷红山河,其中填堆的是能人志士誓死捍卫的名节。
姜维心里冷了一分。所谓“玉碎之志”,凭他岂能守护?“天真”一词,大抵不该再被用来形容他自己。
因为与尸山血河相比,“名节”二字,类同浮渣。
“接下来是我自己的想法。”梁虔说到此,话头软了一下。他清清喉咙,庞大的纠结完整地展示在他自小就不会隐藏情绪的脸面上。
“我入仕十二年整,前日失陷敌营,才见识到世间竟有诸葛亮这般人物。他并不拘于南面,其志乃在天下!我等若请降,下,可无性命之虞;中,可全一郡百姓;上,或可一展抱负。”
左右二人保持着雕塑般的体态,梁虔尴尬起来,硬着头皮解释道:“我知道我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但是今日不吐不快!我也知道兄长和伯约——你们两个都有杀身成仁的猛志。伯约自不用说。兄长虽是文官,从小时候起,在各方面就都是我们大家的表率。所以你们肯定不屑于‘中’和‘下’。但是我想……咱们还得为家乡人打算打算。至于这‘上’……我也不想隐瞒。那马遵不待见我,我早就与他有嫌隙。道不同,不相为谋。”梁虔冷着语调,说完了一切。
室内三人再次陷入令人心惊的沉默漩涡。
梁绪终于开口:“有才力而无处施展的,岂你一个?”他拍拍袍面,有些苦涩:“何太守在时,小慕仅用两年,便由执事升至议郎,掌本郡军务,参军事。马太守上任,别说那些泛泛之辈,就算是他,也不再升迁。马遵近二年愈发小气,连像样的比一千石官职也不肯给他手底下的任何一个人。”
话语之间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站在了梁虔的身侧。梁虔也只顾着听,没想旁的。姜维却已在梁绪张嘴之前就明晓了他的意念——或者说,他们两个的意念。再早些,他试图抚琴静心时,或许已有预感。
所以他能反驳什么?比之梁虔一番陈辞,昨夜他在城下的所谓慷慨立马显得稚嫩。梁虔是为了所有人一呼一吸,而他竟要求所有人走向死亡。
姜维抬了抬唇角,从袖中拿出一小块方印递向梁绪。
梁绪一眼看到那东西:“这是何意?”
“阿兄明白。”姜维的目光主动移开了。
“小慕啊……”梁绪盯住姜维展开的手心。“我们……”他的表情不大自然:“……我们是来找你商量的,并非……并非强迫你啊。”
“我听二位兄长的。”
梁绪推推姜维的手:“‘听兄长的’……那你这是什么意思?要解甲归田?”
姜维没作答,手臂却默然坠了几寸。
梁虔的神情谈不上惊诧,也绝不算得意料之中。
“如此……”姜维复将印鉴举起,再一次推给梁绪,“阿兄,还是拿去的好。”他又将眼光推向案头:“为行事顺利,那个也一并拿去。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