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惨淡。遥遥望去,马岱一身轻甲,背影却比月光更为昏沉。
半夏立于马岱身后五步左右——一名尽责的暗从与一段周全的距离。她微微垂首,心下计较着,反不知如何开口。马岱将她的犹豫尽数拿回自己手里:“说吧,我只有一刻的功夫。”
“回家主,一刻钟足够了。”半夏俯首作揖,声中半是敬畏,半是瑟缩:“婢子随姑娘来时曾察看军营梁柱,将所扎木桩也一并看过,有一处地方确有蹊跷——近中军大帐西面,由北往南数第一、二、三根桩柱,与其他柱群略有不同。”
“可有再去查看?”
半夏轻轻点头:“回家主:今早姑娘回来前,婢子又去过一次,应该可以确认。”她接着揣测:“逢了偶数桩的,沿着原本削尖的一周又被人草草削去了几刀。若不远观,则无法与其他桩木形成比对。由此可见,这三根桩木,应是刻意给什么人留下的记号。”
“慎言。”马岱略有思忖,抬手止住身后女子的话势。
良久的静默。半夏忍不住怯问道:“家主,姑娘她……”
马岱说:“你们晚些再回成都。”
半夏眸中现出惊诧。马岱的眼睛始却终迎着昏暗的月影,声音很是沉静:“你们姑娘的伤还没好,这里耽搁几日,养好再回,全为她计。”
半夏俯首听令。
“家主,姑娘那半件长襟……”
“就地处理。”
半夏再次俯首。
马岱嘱咐:“今日开始,把她给我看好了。无论是谁,一概不见。有外人问起,就说是我说的。”
半夏:“喏。”
马岱这次转眼看她,脸上讳莫如深:“你这浮躁的性子改改的好。今后护卫姑娘,要的是胆大心细的人,很明显你还不够格。”
半夏脸上一阵发青,她狠狠咬住嘴唇,旋即恭谨作答:“……是。”
马岱离去未久,漏上二刻,一人伏于棚外,轻轻敲击棚壁。姝妍还未安枕,又因经过前几日的惊魂,此刻更是警觉。半夏率先挡在她身前:“谁!?”那人低低笑过一声:“一别经日,连我都不认识了?”
“祂荣大哥,你怎这时才来?”姝妍掀开布帘,一个裹着夜潜衣、挂着兜帽斗篷的高大男子闪进来。
男人望望姝妍的脸,即刻跪拜:“回姑娘的话:祂荣办事不力,前日未能及时救下姑娘,惩办贼人。”
姝妍赶忙扶他起身:“是我自己莽撞,莫说是你,就是旁人,也是怪不得的!”
祂荣还是有些垂丧:“回姑娘的话:先前在路上耽搁了日子,因此今夜才到。”
“听平北将军说,是大哥一直在身后护佑我二人?”
祂荣拱手作揖。姝妍拉他坐下,接着问道:“大哥何以在路途中耽搁了?”
祂荣接过半夏递来的半碗热汤,抿过一口,幽幽道:“姑娘可还记得曾在南乡搭救过一人?”
姝妍原本坐在草席上静静听他说话,此刻神色大变。祂荣看到她的反应,在心下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姑娘?”半夏蹙眉,低声唤姝妍。
“姑娘,”祂荣凑近了些,同样低声道:“姑娘可确实……记得?”
姝妍僵硬地点点头。
“姑娘如何会不记得呢!”半夏急急追忆道:“他一身是血,面目诡谲,换做是我,我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他的!”
祂荣脸色一片苍冷:“你们离开南乡地界后,我曾追踪过那人一段日子。起初一切顺利,然而就要到安陵时,那人却凭空消失地无影无踪。就好像……他原本便知道身后有人跟着,先前只是在刻意引逗我……”
半夏显得不甚安宁,她立即追问祂荣:“荣大哥,什么叫‘凭空消失地无影无踪’?”
“我在他临时借住的地方蹲了半宿,待日上三竿时,却还未见人出来。我就混进去察看,不知何时,已是人去房空。我怕中了埋伏,只得一路向西,停止追踪。”
“前日里那人……应是他的仆从。”姝妍的脸色此刻徒余可怖:“……‘我家主人说,这是一个无聊的问题,不回答。’……的确是他曾说过的话,可我那时竟如何也想不起来。”
“什么话?”二人都是一头雾水,不甚清明的样子。
“他说……‘我是谁’三个字并不重要,因为他觉得很无聊,不必回答。”姝妍面上虽无剧烈波动,却能明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从胸腔内发力,一下又一下,挑战那段晦涩的记忆。
半夏若有所思:“姑娘,前日军营南门与北门同时起火,会不会与此事有关联?”
祂荣稍显讶异:“军中起火了?”
半夏点头。前几日察看桩柱、与之相关的揣测、马岱不动声色的反应……她都一股脑说给了他们。
祂荣不动声色,与军中失火相比,他倒不甚在意她们在南乡的遭遇了。他家姑娘自小便有几分古道热肠,因此搭救一个古怪的人,现在看来,此后种种不合理,竟变得合理起来。除去这个,他心下倒的确相信半夏对于木桩的研判。然则,这却并非飞军营失火的借口。况且半夏到底不过区区家婢,单凭此类陈辞绝无可能去做定罪之据。
如果马府准备察勘此事,必得暗中进行。军中本就鱼龙混杂,最近更是新人旧人交继的敏感时期,但凡有危险因子混在附近,的确难以一眼辨出。
“为何起火点在南、北二门,而那三根桩柱上的记号却留在丞相的中军大帐附近?”姝妍缓缓地问,“丞相那夜,可同往常一样,一直留在中军?”
“姑娘的意思是,有人要袭击中军大帐?”半夏惊呼:“可婢子听平北将军与镇北将军闲聊说,丞相当时应杨大人之邀,在东门阅看军司马部的军容,因此恰好不在中军……”
姝妍又说:“……贼子一定非我军中人。”
“为何?”半夏问。
“既然需要记号指引,那么定然……”姝妍骤然反应过来,心下突生不祥:“那是丞相不在营中的信号,叫作乱之人速速退去,不要扑空!而这给信号的却是我们自己的人,甚至是……丞相的身边人!”姝妍握住半夏的手,后者感到她的手指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