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怀璧(1 / 9)

“月色绝好,侯爷竟在此独赏么?”

动静自背后起,马岱的手指不自觉握紧了剑格。原本孤立于角楼下的将军随即缓慢回头:垛角一侧,月光斜斜打在来人面颊上,此处看去,晦暗难分。

“聂桢参见陈仓侯。”男人躬身作揖,声音里尽皆稳重。

马岱的手指虽应声松去几分,却始终留在剑鞘附近。他看他一眼,将深沉的目光逐渐收回。肃穆挺拔的关楼与清冽如冰的风,披挂严整的将军与皓皎如雪的月——自然与人世之间长存不灭的隔阂,似乎今夜在此人身上合成了一幅物景相谐的画。

他的仆从果真同他一个脾性,都是一样的静水流深。

“他叫你来的?”马岱漫不经心地移开眼睫。

聂桢沉默,而这沉默则回复了一切。

“他是聪明人。”马岱轻嗤,将掌心缓缓按在壁砖上,感受着它们的冰凉,“……可惜,我以前还是看得不够明白。”他转过头,盯上聂桢的脸面。

为月华所笼的城头却悄然压上了一片乌暗暗的影。

“回去告诉他:他所以派你来,我知道意思,无须多言。”马岱轻描淡写道,“你并且告诉他——兔尚有三窟,何况是人。我不会食言,叫他宽心。”

聂桢将一字一句听入心底,谦敬地拱手辞别。

马岱搓起半手的雪,倏地抽出长剑,将剑锋对着月光,精细地擦洗起来。这条历经狼烟与战火打磨的利刃在此境下便显得冷冽,甚于它主人那张始终波澜未起的脸。

猗兰殿前,寂寂人定时。

一架只容一人的马车贴着墙边缓缓停下,很长时间过去,却不见车中人出来。猗兰殿侍奉的两个宫人替车中人摆好脚凳,便听话地低着脑袋,立侍于侧。车外无声,一如车内。一路上,姝妍都坐得安稳,唯独在车驾停靠住的这一瞬间,她却有些恍神。

自八月初皇廷传出贵妃有喜以来,十日间送往猗兰殿的贺礼从未断绝。皇帝大喜过望,还为诸葛筠特下一道诏命:允准皇妃随时召见她想见之人。

其实命妇们个个皆知:贵妃随时想见之人,也不过只有一个。

这道皇命看似覆盖了所有朝臣的女眷,实际上也不过是为那一人而颁布的。

三日前召见的旨意便传到了姜府。姝妍犹豫了三日,才挑了今日入宫。去岁宫中觐拜新春的余波尚在,太后还是相当忌惮外臣女眷奉命入宫的:无论是谁、无论何时、无论以何种原因。

太后虽在后宫,对前朝的事却了如指掌——本家兄长吴壹先前行事不周,竟被拿住把柄,她如今更是对马氏一族明里暗里地挑剔起来……因而选择深夜时分入宫,亦有苦衷。

姝妍掀开车帘,踩过脚凳,鞋底没有漏出丝毫声响。殿外寂寥,一如殿内。殿内尽管是灯火微上,却始终透着一股莫名的压抑,即便它的主人已居于此处许多个日夜,这方天地仍旧不能同它的主人安然地度过这段本该相谐的磨合期。

她在殿门外站定,心底徘徊,倒不知怎的,今夜尤甚。

诸葛筠从未如此迫切地召见过她。自诸葛筠入宫,大事小事都通过她身边亲近的来回传口信,有时候朝去夕归,也是常态。其实自侯府至汉宫不过五里,走得再慢也从来不超两刻钟。

然而这次不一样——那贵人的懿旨一日两至,语中切切,似乎确因情急。

甫踏上殿前玉阶,琉香便迎了下来。她挥手示意,便将姝妍身侧各走一个的宫娥屏退了。琉香行至姝妍身后,屈膝行礼,轻声道:“夫人,贵人已等候多时了。”

姝妍微微颔首,便依着琉香走入了殿中明堂。

阳平关连日以来的沉寂被一片稍显厚重的战牍划起了微痕。

马岱托着木牍略看一遍,心头的沉甸感甚于这片木牍。他瞥一眼案头摆着的不久前刚解下的佩剑,突然看到这剑鞘在日光下竟也显得格外寒冷。简牍上的话都教他默记在心——其实早在半月前,他就已经在处理自己离开阳平关后的事……

未雨绸缪。

这是自他认识姜维以来,后者常在他耳边提到的四个字。如今想来,这个人日渐与自己熟识,他身上的某些精神气质,掂量二三,还算可取……

早在那日魏延与自己分道,这半颗心就时常悬着,从未放下。

人们似乎并不吝于谈及“初心”二字,但又有多少人能够将初心一生铭忆……

“将军,一切准备就绪。”帐外进来个人是白缨黑甲,脚上穿着双软皮短靴,一看便是要远行去的。男子拱手垂目,声音坚亮,虽在那处站着,无命却是断断不会起身的。

案前站着的将军被打断了思潮,便问:“汶翮,你收到我的直接委派,这还是第一次吧?”

汶翮敛眉,神色舒缓了一些,改口道:“回家主:确是初次。”

马岱松了腕甲绑带,在稍显热烈的秋阳中,将军的周身渐渐染上一整圈金灿灿的光。他的目光看向帐口的人,而那人亦不禁多看他两眼,却赶忙低了头。马岱看出他的紧张,于是笑道:“待进了成都,要多注意。去吧。”汶翮郑重作揖,唯唯而退。

马岱坐下,将那柄同他向来并肩的剑轻轻压在案头那几册木牍上,随即闭上双眼,似在琢磨。

“阿筠,不可以。”姝妍只觉内中发颤,自肺腑涌起一股接一股细麻的足令人窒息的痛,她感到一切都十分地不真实——天地错乱。女子僵硬地摇过一遍脑袋,齿间的每一个字都透着深重的无力,“……你真是昏了头啊!这个孩子……你怎么能要它……不可以啊……”

殿内的灯火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晦弱了几分。

姝妍扶住诸葛筠的肩头,感到自己的手臂在不可控制地颤栗,而身前人的面色平缓且温柔,甚至有些……得偿所愿的痛快。

“阿筠——筠儿……”姝妍眼中含泪,心中是止不住的惊惧,“你不是认真的,对么?”

诸葛筠眸底流转,浅浅微笑着,握住了姝妍的手心,语调极轻也极温:“妍姐姐,你我已相识这么多年,我是不是认真,姐姐再清楚不过了。”

姝妍喉间哽滞,启唇、空无一言——她在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