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到心跳加速、冷汗攀颈。
“什么事。”姜维在她面前坐定,神色安然。
“好些年前……”她艰涩地开了这个口,“大约是陇上军中起火的那年——你记得吗?”
姜维不点头,也不摇头。
“那年因一场意外,我结识了一个人。一个……有些奇怪,也有些可怕的人。”她颤抖着语调,不祥之感在心头带起一片预料中的密麻,“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但我回思桩桩件件,恐怕都与他脱不开干系。”
见他并未作声,姝妍又问:“这段日子冬姐可有告诉你什么吗?”
姜维摇头:“冬姐的嘴巴有多严,夫人是知道的。即便问过她,也不肯透露半个字。”
姝妍感到心中悬着的东西随他这句话慢慢落地。
“那我亲口说与夫君。”她作出决定似的,“不可再等——就现在。”
“好。”姜维神色如旧,只新添了一分深沉。
干而热的空气里没有半点儿丰采。这次是聂桢与他并肩而立,廊下,夜已变得深刻,两个身形相差不多的男人揣着同一件心事。姜维的眸底不大松弛,只是夜上三更,姑且掩去了神思。聂桢知道他的顾虑,便补了一句:“蒋大人的侍从递了口信:至少今夜他们是安全的。”
“明知有难,一脚却踏进来。”姜维轻笑一声,“丞相在时曾多次对我等说起公琰君体怀豪迈、心志慷慨,关键时刻担得住事情。今时今日,故人所言无虚。”
“尚书令忠勤为国,仆等凡听说了此事的,皆为之汗颜。”聂桢也叹口气,恭谨地说。
“子固,又忘记了不是?”姜维柔声提醒着。
聂桢微垂眼目,面容不禁变得随和。因姜维早就跟他要求过,二人之间虽然名为主从,实则知心人。在只有二人的境况下,聂桢不必对他口称“仆下”。十七相交,直到此刻,人生将近一半的年月皆有彼此在侧,这等稳固而深厚的情谊,岂是几个称呼能定义的?
“是忘了。”聂桢笑着说,“近日突生了太多危难,哪还誊得出情绪和你说些‘花前月下’的闲话……”
姜维附和他,一起笑着摇头,心中却着实轻松了一刻。
言归正传,聂桢于是发问:“简牍所说之事,你要赴约么?”
“为何不去?”姜维反问一句,语气有些难测,“冒着生命危险派书给我。倘若阿念不说,我尚不能深知——人家这些年惦记我们,竟至于此。”
“款冬那日向你和盘托出,我便去了解了‘他’的一些事情——关于他和他身后的河内司马氏。”聂桢说,“我想,夫人那边应当也在第一时间摸过他的底。”
姜维仍是一副讳莫如深的神采。
“但据我所知:司马氏一族虽因在雍州六年与我朝作战的军功而在目前的朝堂有一定的话语权,但司马懿本人身边,始终有曹氏的亲贵掣肘。”聂桢接着说,“司马氏所交游的,大都是洛阳的世家子弟。而眼下在雍州,郭淮是军事责任人。也就意味着,郭淮顶在前线,他才是与我南郑形成对垒局面的主要决策者。”
“不一定。”姜维蹙了眉,“虽有郭淮坐镇前线,但总觉司马氏不会放了这块地在他人手里。去岁丞相身故,那司马懿想要趁乱攻击我等,只因洛阳不准,遂作罢。子固,你放眼去想:人在雍州,战事已毕,他却等了一年才归朝……”
“他的陛下也防备他。”聂桢言简意赅。
姜维又说:“他的次子挂着典农都尉的头衔,想必在长安住了也不是一日两日,在这个节点上来到汉中,并要约我见面……”
聂桢突然抬眸,心头紧绷:“恐怕其中有诈。”
姜维却大度地摆摆手:“若有诈,这里也是南郑的地界,无甚好担忧的。”
聂桢马上抱拳作揖,语气不肯有丝毫的放松,仍在劝他:“话虽如此,但……君子不处危墙之下。”
姜维盯着聂桢在夜色里微微闪烁的眼,以及这双异常默契的眸子在此刻为他传来的讯号。
“我主先问夫人安,并令仆下向夫人谢罪——主人说:前日惊魂,皆是他的过错。主人希望来日能够弥补夫人。”男人伏首趴于屏风前,恭敬而虔诚,“我主今晚正式向平襄侯邀约,明日此时在南郑城北郊、我魏的军帐相见。主人说,有机要之事与平襄侯相商,问夫人是否有意先去一步?”
姝妍心头掠过一阵寒栗,随之则是愤恨。
事情是突如其来发生的,就在姜维走后不到半个时辰,忽而听得门下脚步,这人便如一条鱼般“潜入”了这间屋子。但他持着神秘,并不在姝妍面前展露真颜,只一进屋便叩拜在地。不进一步,亦不退一步。
姝妍一早便推知这人是奉司马昭之命而来的,任他单薄一身,闹不出什么事情。况且屋外又有亲兵守卫,而她不过是要听听那一手造就了今日局面的人是怎么敢若无其事地遣仆从来到风暴中心,以堂而皇之的姿态,演一番不知廉耻。
玉绮提着十万分的精气神站在一侧,恰好能从屏风这面盯住那人的举动,以备不测。
“应邀赴约的是侯爷,我家侯夫人没有这个义务。”玉绮扬眉讽道,“你家主子难不成不知道——侯夫人近日玉体难安,是缘何而起?”
地上的人并不回答。
“玉绮,不必说了。”姝妍只不过稍稍用力说这么一句,便觉胸口闷着痛,“让他带着他主子的话滚。”
玉绮立刻转出屏风,横眉冷对:“听见了?”
鱼一样的男人轻轻叩首,语调没有任何变化:“主人明白夫人心中怨恨了他,但主人仍遣着仆下追问一句:夫人就不想知道自己在平襄侯爷心中的分量吗?”
屏风之后不作应声。这男人旋即起身,该尽的礼节是一个不差,最终对着屏风躬身道:“倘使夫人对这问题还有点兴趣,我主邀夫人明天黄昏到他帐中,一起听听答案。主人说——愿夫人善保贵体。昏时,主人的车辇准时在侯府外东街等待。若夫人不去,无需勉强,无非只是错过了一个听枕边人真心话的好契机。”
他的礼节一分一毫都没少,后来闪出门,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夜色中,并未引起屋外丝毫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