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里的人在等待。
校长与老师在垂挂万字旗的讲坛下踱步,左胸位置别着他们的党章和国社教师联盟章。身穿褐黄衬衫与黑背带裤的青年团男学生占据左边的座椅,右边则坐满瑟缩在白衬衫与黑半裙里的少女联盟成员,房间里的剩余空隙都被鲜花填补了。追求制服效应的后果是不胜寒冷,人们只好拼命低声说话,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因为兴奋才微微打颤。
只有一人以简单粗暴方式避开了这种麻烦,毫不在意地用一块长流苏粉红大开司米披肩将自己裹成阿拉伯妇女。不消说,这胆识过人的只会是前奥地利公民艾莉泽·舍恩小姐。她坐在姑娘堆里,制服崭新得可疑。
艾莉泽——同学都叫她莉斯——旁边是莱妮·伯恩哈特及其跟班,她们在竭力试图与前者攀谈。倒不是莉斯今天变得温柔可亲,或者美貌超越了性别,而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战斗英雄是在维也纳取得这份荣誉头衔的,好奇心旺盛的女孩子只想从打听出第一手见闻。
但莉斯今天看起来比过去任何一刻更难以接近。面对呼啸而来的问题,她只是盯着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嗯几声,说出来的不是“对”,就是“不”,最后干脆把玩起了披肩上的流苏。
莱妮酝酿已久的恼怒险些决堤,考虑到场合,她还是咽下了“S”和“K”开头的那两个词。(文明的推测是“狗屎”和“母牛”——笔者)
换一双不带偏见的眼睛观察,不难发现舍恩小姐只是处在高度紧张中,谈不上有意冷落她的同学。这双眼睛就属于约瑟夫,他在最后时刻才匆匆奔进礼堂,无暇顾及滑落的背带,他首先看见心上人愤愤将椅子挪离土耳其女王。
“这里!”汉斯从人群里举起手,约瑟夫赶忙钻向朋友为自己留的座位,心存感恩。
“你干什么去了?”
“没什么。”约瑟夫抹了把额上的汗水,小心翼翼检查自己口袋里用缎带扎起的诗篇。还好,一切正常。父母出门后他从窗户逃离了公寓,其间过程艰险万分,不忍言表。
鼓乐在这个时候及时奏响,校长满脸堆笑走上主席台,满意地看着学生集体起立,连推椅声都整齐划一。“女士们,先生们,年轻的同志们。为了我们敬爱的Adolf Hitler——”
“Sieg Heil!”充满金属气息的呐喊浪潮。随后激昂气氛忽然消失,像被生生掐断的广播。大家发现奏起的音乐不是熟悉的青年团团歌《前进,前进》,而是一首Nazi Party歌《德意志,觉醒》。
校长尴尬,好在几个勇敢声音唱出了第一句,众人感激涕零迅速跟上。既然流畅度无法取胜,只有以音量弥补。学生们,尤其高年级的男孩子卯足劲,把一首曲调轻松的歌嚷得石破天惊,足以为来宾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德意志,从你苦难的噩梦觉醒!
将犹-太-人赶出你的土地!
我们为帝-国的复兴奋斗,
雅利安的鲜-血不会白流!
我们为帝-国的复兴奋斗,
雅利安的鲜-血不会白流!”
约瑟夫脸色越来越白,冷汗像密密麻麻的蚂蚁从脊背爬过。他感到难以呼吸,直到右手悄悄伸进背带裤口袋,信札细腻的纹理才让他略微镇定下来。汉斯没有留意他,马丁和奥托没有留意他,莱妮也没有留意他。谢天谢地,他们的目光都在热切追随台上的两位军官。刚才开口领唱的就是他们,在歌声里,莱辛中学师生等候已久的人终于出现了。
“欢迎我们的英雄加兰中尉、温克勒中尉!”台下再次响起整齐掌声。汉斯对目瞪口呆的约瑟夫嘻笑耳语:“欢迎您,温克勒,嗯?”
约瑟夫没有搭腔。这个事实简直无法忍受,台上挂满勋章的中尉、金发碧眼的雅利安模范,竟然与自己共享一个姓氏。这倒是个写小说的好题材,命运的讽刺,两个走向不同道路的孪生兄弟……啊呸!
才过半小时,温克勒中尉已经俘获了大部分女性生物的心。他讲话多么幽默动听,风度又那么无懈可击。论起相貌,加兰中尉或许略胜一筹,但那人是个没有温度的苍白形象,实在太无趣了。听众们早忽略了他的存在,一心扑在正在进行的故事上。
温克勒中尉滔滔不绝,把他们连队进入维也纳旧城区,如何偶经犹太教堂,如何机智判断出险情,最终把犹太反动分子一举歼灭的经过讲得绘声绘色。几个姑娘小声交头接耳:“真是个金发王子啊!”
汉斯发出一种呕吐的声音。约瑟夫,尽管背负了恐惧的十字架,嘴唇却被一股渎神力量往上牵起——哎,他实在忍不住笑了。通过带偏见的观察,他断定台上那个与他同姓的家伙实在没什么过人之处,只是个夸夸其谈的蠢货。可恨他每讲一段,莱妮鼓掌都特别投入。在温克勒中尉的故事演播告一段落、准备大谈犹太毒瘤危害性之前,他的战友加兰不动声色将他挤开话筒,匆匆结束了今天的报告会。
热烈掌声中,年纪小的学生把自己送走了,而两位军官竟然还要留下来,与剩下的高年级学生进行近距离的亲切友好交流。
加兰抢在温克勒之前走进男孩堆里(约瑟夫松了口气),而另一个别无选择走向他的女崇拜者,准确点说,是莱妮与莉斯之间的空位坐下,正好面朝后者。按说她不可能看不见了,但莉斯忽然进入了一种深邃的梦幻状态,眼睛直勾勾穿透温克勒,飘向不知何处的远方。莱妮马上转到二人中间,大群女生也不甘落后。姑娘们对这位年轻活泼中尉本人的兴趣远胜于打仗,话题不可逆转地往私人问题狂奔而去。有的问他的军营在哪里,有的问他年龄籍贯,还有个大胆的柏莎问他有没有女朋友。
“抱歉,无可奉告。”温克勒中尉一遍遍重复道,显然在享受少女们的热情,笑容比金发更加灿烂。
“那您的名字呢?这总可以说吧?”
“弗里德里希……小姐们,小姐们!拜托,各位有没有关于信仰和理想的实际问题?您有想法吗,刚才那位拿披肩的小姐呢?”
莱妮发誓自己听见莉斯在背后咕哝了一句:“白痴。”
她转头瞪了莉斯一眼。不管出于哪个原因,她都再也不能忍受奥地利佬了。其一,作为少女联盟的中队领袖和普鲁士军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