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到现在比我想象的耗油多不少,一旦雨大帆也废了,回不回得去还另说哦。”
“很快,您别担心。”
她狠狠心砍掉大半工作,才转头跟下水的两人交代,“精简点,明轩分卵集采,我收集礁群复建信息,齐濛统计白化种包括未卵,跟好我。”
“应磊你留在这,盯着点我身上的浮标,船别离太远,实在扛不住了对讲机呼我。”
“放心吧,你们千万小心。”
随之船斜切出去从侧面切断卵流,孙乐荔抬手发令,三人背对海面从船上仰身跃下。
水下又是另一番光景,星点织就银河绸缎流光倾泻,舒展铺开,他们循着将光带持续不断送上来的细缓暗流,加了三次配重,一路速潜触到30米底。
敞亮宽厚盾状礁盘上,大眼鲷和电光雀鲷成群穿梭,俨然一场盛装夜宴。
不过热闹都是别人的,她巡游一圈,异常冷静地想,也许不到三十分钟就能上去。因为活跃卵区也就三分之二,光秃秃的白化斑块又多又突兀。
鹿角亚种里最不挑剔的壮实鹿角和丘突鹿角占去大半,而对酸化和盐度极其敏感的松枝,只有边角里孤零零几颗还显棕色,显然没在产卵。
令人难过的是,岸基实验室今年选育的松枝幼虫长势并不乐观。
深海区泠泠清寂,身形止不住摇摆,孙乐荔让自己沉溺在这股被人温柔托抱的安心中,快速切进心流状态。
靠水下显微镜识别出每个亚种后,小心探入根部采出礁盘碎片、小型藻和活珊瑚腔送进真空采样袋,再泵满带有卵和浮游生物的水样。
这套流程她烂熟于心。每完成一块,潜水灯频闪三次,队友回以两次示意跟随。
二十分钟几轮默契配合下来,孙乐荔感觉深层浪涌逐渐显速,甚至偶尔抓住礁盘才能停稳。她暗道不妙,对讲机连发问询信号,都一直无人应答,便决定不等了,挂起高速频闪让两人提前结束。
齐濛率先游回她身边,迫于时间集采瓶只满两个,打手势比了三零示意她存活率过了三成,两人略一碰头去汇合在外圈收尾的陆明轩。
然而,刚靠近陆明轩,他便神色慌张地指向别处。
30多米西北方向,锚线上一排荧光紫点在远处暗淡白光里格外扎眼,渔帆已经下锚了。
显然不对劲。
船长与他们团队合作了很多次,懂得浅礁下锚的破坏性,赵应磊也不是第一次做安全员,更懂下锚前要知会潜水员配合。
没有的话,大概率是遇到了发不出信号的特殊情况。
孙乐荔突然有点想骂自己今晚做的所有烂决定。
但也只能强撑镇定,小臂作十字交叉,让队友注意激流降速。接着给BCD充气做出上浮姿势,队友紧跟行动。因为要不停地躲避暗流,前25米足足用了五分钟。
借着强光手电发上岸信号时,她向上看,风翻搅得海面声浪凶猛。三人扔掉最后一块配重,挣扎着浮出水面。
刺眼红光和着骤烈密集的雨点打得水镜红茫茫一片。孙乐荔一把扯掉面罩头套,大口换着气,稳神便看到不远处失去动力的渔帆在风暴中大幅簸荡,舱顶应急灯急促而有节奏闪烁着。
三短,三长,三短。海难求救。心悬上嗓子眼,她厉声喊,“陈叔,赵应磊,在就回答我!”
船边黑影一动,奋力抛下救生绳,是船长,“我在!你们先爬上来!”
三人逆风顶雨攀绳子上船,几近力竭。孙乐荔一下瘫软在没脚深的积水里,哑着嗓子问,“陈叔,赵应磊呢?”
“晕船了,我把他弄进船舱里了。”船长偏头抬下巴点了点齐濛,“进去看看他。”
“行。走,明轩。师姐……”齐濛俯下身看她,“任务完成了多好啊。”
孙乐荔点头,把腰上那串鼓鼓囊囊的采样袋递给他,“去把样品都放箱子里。”
目送两人进去,她极力克制着嘴边最没用的对不起,微弱哭腔散入雨里,“有人回应吗,海警呢?”
“海警远呐。我还用高频选呼发了信号,你们下水前看到那艘远洋船回应了,要了定位。”
船长像一眼洞穿她心思,“姑娘,别难受,我年轻时也跟你一样胆子大的不要命。”
“在我们西沙,金贵的东西都得浪里拿,你见哪个西沙人怕过风浪?”
他举着选呼张望了会儿,捞起还在发懵的孙乐荔,指着远处,“好好看看!”
“……救生艇?”
“对啊!我行船总是运气好,”大叔嘿嘿直笑,“老渔民了,老天保着!”
又嘱咐她,“我去帮那仨小伙子收拾一下,你在这接着啊。咱别耽误人家时间。”
一艘橙黄色气艇尖头劈开两道白幕,航速极快,须臾便近在眼前。
孙乐荔长吁出来,绷至极限的神经瞬间松弛,勉强压制的泪意将收未收。
她就这么看着汽艇以一个漂亮的回甩并排泊在渔帆前。来自反推器和涡轮引擎的钝重噪音刹那间压过风浪,嘶吼数秒,嗡隆隆低沉下去。
一个全身哑光黑色雨衣雨裤的身影从驾驶座起身,长腿大步,利落翻跨到他们船上。
她摆好笑脸迎过去,“先生您好。”
许是救星天降光环,孙乐荔打眼便觉得这个男人身形极其凛凛挺拔,气势全然不落这片劲风烈雨。
“三更半夜还这么大雨,实在给您添麻烦了。”
孙乐荔费力凝神想要在这张脸上聚焦,却不期撞上隐在帽檐下的一双灼亮黑眸。
这双眼已在毫无避讳地打量她了。
心悸乍起,一股无形窒息感有如浪墙汹涌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