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五十分,北京的天空阴沉了一整日后,终于开始下雪。
最初是比小指甲盖还小的雪片,落地就化了,没几分钟后变成了大块大块的,纷纷扬扬。
呆在商场里的人们却浑然不觉。
银悦广场二楼的湘菜馆“湘宝楼”里,此时还有三四桌客人,在充足的暖气中朝那几道漂满红辣椒的菜伸出筷子,热得满脸通红。
晚班服务员丁兰看了眼时间,开始挨桌去询问客人是否还需要加菜,厨师还有五分钟就要下班了。
主厨蔡全便也嘱咐两个帮厨开始收拾厨房。收拾到差不多的时候,丁兰恰好过来:
“师傅们辛苦了,不加了。”
蔡全点点头,走出厨房问丁兰:
“杨老板在哪?”
“在那边对账。”丁兰朝着东南角一指。
“湘宝楼”面朝商场那侧起了一面复古的红墙隔开,墙面的镂空雕花窗下,老板杨楚曦身穿一条黑色修身毛衣裙坐在红木四方桌前看电脑,端着一杯热牛奶,褐色的波浪卷发挡住了侧脸,看不清表情。
蔡全不知道在想什么,略停了一两秒才走过去。
“休假?”
杨楚曦听到这两个字,条件反射地点开电脑右下角的日历,今天12月19日,离圣诞营销节点开始只剩2天。
蔡全瞅着这位美女老板的脸色,这些天磨合下来,早就知道她虽然年轻,可实际上不是个好说话的人,赶忙接着说:
“我家豆豆明天过十岁生日,她一直念叨着想让爸爸陪她去滑雪,念叨了一个冬天了。哎呀这孩子,打小就懂事,第一次对我提要求……就一天,当天来回,保证不耽误。”
蔡全都把话做到这份上了,杨楚曦也不好做那个恶人,破坏人家的家庭幸福。况且明天是周三,店里的人按理说不会特别多,两个帮厨应该够了。
便点了头,只嘱咐着:
“注意别摔着。”
蔡全自信地拍拍胸脯:“我这都十几年的滑雪老炮了。”
九点五十,最后一桌客人终于也吃饱喝足结账离开。
杨楚曦照旧是最后一个离店的人,等服务员丁兰和收银员吴嫦都下班后,例行检查了煤气、水电关闭情况,然后披上一件咖色长款大衣,走出去锁上了门。
银悦广场商城的正门九点半关闭,因此这个时候出去的人只能从消防通道走。杨楚曦走到三楼的时候,听到一声喜出望外的“杨老板”!
杨楚曦回头,见是三楼男装店胡老板的儿子宋尧,现在应该是研二在读,没课的时候会来帮他妈看店。
杨楚曦站定,讶异地一挑眉,“你家不是九点半关店么,怎么还在。”
宋尧身穿一件白色短款羽绒服,鼓鼓囊囊地站在昏暗的消防通道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想着……也许会碰到姐姐。”
等她?
不等杨楚曦反应过来,宋尧就赶紧岔开了话题,“姐姐,湘宝楼今天生意怎么样?我妈的店这两天都没什么人。”
杨楚曦的思绪果然立马被他引到了工作上,边下楼边说,“马上圣诞节了,节前工作日人少也正常,只要节点的时候做好,一天能补上平时好几天。”
“姐姐,你真的好厉害,一个人能管那么一大家餐厅。”宋尧一口一个姐姐地喊着,笑得眼角弯弯。
说话间,他悄悄向杨楚曦身侧挪动,差一点就碰到杨楚曦露在大衣外面纤长白皙的指尖,紧张又无声地喘了口气。
“没有,一开始我也做不好的。”杨楚曦没发觉他的异常,认真解释,“这种事情都靠经验。”
走到一楼,杨楚曦在宋尧绅士抬手的时候,抢先一步推开了那扇朝外的消防通道的门。
她还是不太习惯让别人帮他做事,尤其是这种力所能及的小事。
漫天大雪霎时映入她眼帘。
大风呼啸着,雪花在深蓝色天幕下旋转飞舞。
梦境一样的美。她屏住呼吸。
“姐姐……”
听见说话声,杨楚曦才想起宋尧还在,“这雪还挺大的,你准备怎么回学校?”
“姐姐,我还有话想跟你说。”
杨楚曦回过头去,有些莫名其妙,却见宋尧不知为何涨得满脸通红,嘴唇也不知是冻着了还是怎么样,在冷风里发颤:“我……”
“哔哔——”
——一辆深黑色雷克萨斯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他们面前。
低沉的喇叭声划破寂静的街道,一时间两人都愣住了。
杨楚曦觉得这车有些眼熟,但没想起来在哪见过,正疑惑,见车窗缓缓打下。
主驾驶位上的男人看起来约摸三十岁,身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略微向上挽起,露出一小截清瘦有力的小臂。握住方向盘的手指微微弯曲,骨节分明。
路灯映照着飘雪,也落在男人眉目冷淡的侧脸上。那男人转过头沉默着与他们对视,打量的目光清冷似今夜雪。
宋尧愕然,下意识看向杨楚曦,“姐姐,这人是?”
“这人……”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呃……我老公。”
杨楚曦平日里一向说话做事雷厉风行,此刻罕见地结巴了下,才非常勉强地吐出了那个词汇。
因为不常说,因此读起来十分生涩。
宋尧脸上的红晕霎那间褪去,一时变得苍白。
杨楚曦没注意他的变化,有些迷茫地向前迈了一步,忽然又停下脚步看宋尧,“哦,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没,没什么,我本来想问要不要一起去地铁站。既然有人来接姐姐了,我就先走了。”
宋尧小声说罢,转身狼狈地朝地铁入站口飞奔而去。
见杨楚曦还在原地傻站着,穆陈收起方才听到“老公”二字时微微勾起的嘴角,敲了敲车窗:“上车。”
杨楚曦这才如梦初醒般打开副驾驶门坐了上去,发梢上的落雪在暖气扑面而来的刹那化为水滴,转而消失在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