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师傅家贫,她家娘子是个药罐子,这些年,靠着手艺,原也攒了些家当,可谁知,得的这俩儿子不争气。俞大娶了房娘子,姓佘,性格泼辣,听说没少让俞师傅夫妻俩耳根子受苦,那俞二倒是性情温和,四处跑着做点小本生意,却常年不着家。这回不知怎地,二人闹着要分家。”
小工絮絮叨叨,直到一个工长模样的人出现,吼了声:“李尔,躲在哪里嚼什么舌,还做不做工了!”
“来了,来了”,叫李尔的小工应了声,又对她二人再次强调:“以后可不许再进庖厨咯”。
“知道了,知道了。”
得到李卿卿的允诺,李尔这才放心离开。
“天色尚早......”
“不去”,王端端不假思索,直接拒绝。
“我都还没说要干嘛呢。”
“我可不去庭司”,王端端还能不了解她,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
要说她二人,性情上确有一部分相似相近,但另一部分却也大相径庭。譬如,李卿卿冒进,只要是她有兴趣的,便不管天不管地往上凑;王端端却保守,瞻前顾后,应做的能做的可以不遗余力,但能躲能避的也绝不多牵涉半分。
就像她俩许久前的对话:
“我可不做什么救世的菩萨,我得先养活自己。”
“我也不做什么救世的菩萨,除非顺我心意。”
就说这事,一个糕点铺子的老师傅,家里闹家产,于她俩有何相干?
李卿卿却偏要去,直到二人站在了庭司府衙外,王端端还是一脸的不情不愿。
堂审已过半,明堂中央跪着一对老翁和老妇,右侧跪着的是俞大和其妇佘娘子,气势昂昂,中气十足;左侧的俞二却稍显清瘦,声缓而沉。
堂上的言洮,藏青官服体面一身,惊堂木一落,惊得堂下人心俱颤。
“俞师傅,你只此二子,既要分家,五五均分便好,怎地非要闹上公堂。”
言洮的夫人和小女也分外喜欢颂香斋的糕点,临上堂前,千叮万嘱,要他耐着性子,好生评断。
“庭司大人,俞二常年不着家,唯我夫妇二人照看二老,如今他一句要分家,就得分走一半,民妇不服”,佘娘子确如李尔所言,性格泼辣,即便在堂上,也无半分畏惧。
相较之下,其余四人的气势就显得微弱许多。
“你”,俞二指着他,喝声:“你个悍妇,平日里对爹娘呼来喝去,怎地不说。”
“你哪只眼睛看到了,哪只耳朵听到了,空口说白话,也不怕硌牙!”
“街坊四邻,皆作凭证,爹娘自己也有嘴说,容不得你不认。”
佘娘子怒哼一声:“你倒是好扮孝子,一年到头,银子造完了就知道回家!扮三天孝子,就骗走十两银子”。
“那是阿爹给我做营生的本钱!”
“这么多年,见着钱影子回来了吗?”
“安静、安静,公堂之上,岂容喧哗。你二人若再这般,就先打十个板子。”
针锋相对的二人这才收敛些。
“俞师傅,你自己说,你想怎么办?”
老翁的头发斑白,跪坐堂下太久,膝盖有些受不住力,便用手撑着地面,这才勉强能直起身子。
堂外只能看到他的背影,躬起背粱,肩胛骨将粗麻的长衫顶起来,显露出三角轮廓,太过瘦削。
李卿卿心有不忍,大声呼:“庭司大人,俞师傅二人年迈,身子不通畅,先给安排个坐儿再审呗”。
“谁敢在堂外喧哗”,言洮威声震喝。
师爷眼神尖儿,忙回他:“是郡尉李冉大人家的千金”。
“这小祖宗,怎么来庭司了?”话只敢在嘴边揣摩,面上却做得恭谨,赶紧吩咐人将她迎了进来。
王端端是不想的,怎耐李卿卿顺手就拉了她一道进去。
“卿卿姑娘,怎么来庭司府衙了?”
“不能来吗?”她一脸疑问,自小到大,她去哪里都畅通无阻,所以并没有什么“不可去”的概念。
“哦,不是不是,只这审案子有什么趣儿,不若先去到后院休息,昭昭正想找卿卿姐姐玩儿呢。”
“你别多话了,俞师傅这把年纪,还跟这儿跪着呢”,李卿卿显出不耐烦。
“是,是,是”,言洮立马吩咐衙役:“还不快给看座儿”。
王端端瞧他那嘴脸就生厌,裙裾之下的皮肤好像还在隐疼,想起之前被他打的板子,也是没有好脸色的。
“这位是?”言洮见王端端有几分眼熟,但又辨认不出,见她神情冷冽,心里发虚。
王端端今日着的春衫,是绣彩堂的缂丝,银丝彩秀曳地长裙,与此前那个来求告的短衣长裤的粗使丫头,天壤悬隔,他自然联系不到一处。
“问那么多作甚,赶紧升你的堂。”
衙役端来四把圆背交椅,她二人也就自然地落座于堂内。
言洮知道李卿卿一向没规矩,碍于李冉,又不敢怒言,只好回了位子。
“刚说到哪儿呢?”言洮低声询问师爷。
“正问俞师傅话呢。”
言洮掖好袖角,如鱼摆尾般长袖一挥,顺手拿起惊堂木,又问了一遍:“俞师傅,你自己说,你想怎么办?”
俞师傅双手叠放在一起,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古怪脾气,像......像只斗鸡被扒光了毛。
“诶,俞老头,你说话啊”,李卿卿碰了碰他。
俞师傅别过头,不知如何开头。
此事闹上庭司,已让他觉得丢了面子,心头凄寒。
“郎伯,咳咳,你就说说吧,此事总得有个了结”,老妇终于开了口,说三两个字就得咳嗽,嗓音嘶哑,悬浮无力。
俞师傅帮她顺着气,重叹一声,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既然要分,就.....均分吧”。
“不行!”
“不行!”
“不行!”
三声不约而同的声音,分别来自俞大、佘娘子和俞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