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她从锦辉堂那里听来的消息,李时吟是天庆二十八年进的碧云楼。不到三年的时间就从最低级的小倌做到京城第一花魁的位置。与他交往的尽是达官显贵。一般的小官乡绅即便能豪掷千金,也还是连李时吟的裙角都瞧不见。
姜沿一边往碧云楼走,一边算着时间。
这么说来,李时吟进碧云楼的时间也就是十年前,她离开这里的第二年。
李时吟是她当年救下的流浪儿。
那年江南发了一场大水,冲垮了不少农田和房屋,数以万计的平民流离失所涌入京城。
京城的官兵开始关城门,驱赶难民。路边满是人潮,死人和活人睡在一起,见到马车就一窝蜂冲上去扒着窗沿乞讨。就在这时候,开始有人打着能把他们偷渡进城的幌子,坑蒙拐骗。更有甚者趁着他们无人可以倚仗,抢了不少男娃娃卖去烟柳之地,发了一笔横财。
姜沿就是这个时候把他从一伙儿人贩子手中救下的。
那时只有七八岁的李时吟哭得泪眼婆娑,见有人来救自己,挣扎着从驴车上滚下来,跌跌撞撞跑到姜沿身边,抱住她的腿怎么也不肯撒手。
这么想着,姜沿已经走到碧云楼那块金碧辉煌的招牌底下。四层高的楼台无处不透露着“这里很贵”四个大字。
看着紧闭的大门,姜沿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儿白天是不开门的。
她绕着这里走了一圈,发现一个藏在柳树背后的小门,门是虚掩着的,她便直接推门而入。
她前脚刚迈进去,下一秒她就被人反钳住双臂,一路喊着“抓到了抓到了”将她带到四楼的一间房内。
房内熏着馥郁的暖香,一个中年灰发的男人坐在正对大门的位子上,右侧是一扇丝质刺绣屏风,隐约可以看到屏风背后坐着一个人。
灰发男人瞥了一眼带上来的人后,幽幽地抿了一口茶,气定神闲道:“你就是那个总是偷看我们灵玉沐浴的邱姑娘,对吧。”
这人脑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毛病,竟主动写信相约灵玉今日午后密聊。
有这么个机会,他也就将计就计坐等她上套。许爹爹心中已经盘算好必是要先讹上她一笔,再找几个打手痛扁一顿赶出去,以儆效尤。
没想到的是这所谓的邱姑娘竟然是个老太婆。许爹爹再次感叹自家摇钱树的魅力。
“我来找李时吟。”
许爹爹翻了个白眼,“我当然知道你是来找我们灵玉公子,不过邱姑娘……”
姜沿拦住他话头,“我不姓邱。请转告李时吟,我是青龙山姜沿。”
许爹爹“嘭”地将茶碗重重地搁在桌台上,指着她就要开骂:“你这个……”
屏风那头传来一个柔柔的男子的声音:“爹爹,这位姐姐是我的恩客。”
许爹爹:……
姜沿:……
许爹爹虽不知道他为何突然维护起这个老女人,但毕竟是自个儿的摇钱树,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走的时候还顺带把门带上了。
现在这间屋子里就剩姜沿和那位屏风后的男子。
姜沿松了松手腕,对着屏风那头:“出来吧。”
“哒、哒、哒。”
那人身着一身淡紫色的衣裙,领尖袖口露出的里衣是绛紫色的,绣着繁复的花朵。他的腰间系着一条紫金腰带,将他的腰身衬得更加纤细。腰带上的流苏随着他的脚步一晃一晃,反射着浅金色的光。
他的模样比起年少分别时更加柔美,有一种雌雄难辨的美感。
这在如今追捧男子健壮审美的潮流下,显得他的美更是独一份。
李时吟甜甜一笑:“姐姐你来了。”
熟稔地好像她们从未分开过似得。
姜沿单刀直入:“你为什么会在这?”
“姐姐不是知道我在这才来的吗?”李时吟来到姜沿跟前,指尖抚过她的侧脸,眸光沉了下来,“姐姐这是怎么了?”
“无碍。”
“真的吗?”李时吟的脸又贴近了些,没了笑意的脸上多了几分淡淡地疏离感,直勾勾地看着姜沿的双眼。
姜沿不喜欢被人这么看着,侧身拉开了些距离,把话题转了回来,“你不喜欢那户人家吗?为什么断了联系,宁愿要来这里。”
当年姜沿离开前,将李时吟托付给一个开混沌店的人家,她们的生活不算富裕,但两口子都是个可靠的人,又膝下无女。姜沿便给了她们些钱,将李时吟过继给两口子。
见被姜沿拒绝,李时吟没再追上去,反倒在茶桌边坐下,“宁愿?呵,怎么会,我不是等到了姐姐吗?”
姜沿蹙眉:“你在等我?”
李时吟会是她的因果之人吗?
李时吟一只手撑脸,一只手摇晃着茶杯,歪着脑袋看她:“是啊,姐姐这一去,去了好久啊。”
“你等我为何要用这种方式?我不是留了纸鸢?”
李时吟没有接话,“可是你来了。这就够了。”
姜沿弄不明白,一个裴问景是这样,一个李时吟也是这样,为什么总要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姜沿轻叹一声,“需要我做什么?我带你离开这里。你毕竟是个男子,待在这种地方……”
李时吟截了姜沿话头,“我在这里很好,姐姐不必担心。”
我在这里还有未完成之事——这是他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
姜沿不会劝人,只能先应下来,“好。如果你改变了心意,随时来找我。”
“姐姐说这话怎么是要走了吗?不陪陪我吗?”李时吟骤然起身,去拉姜沿的手。
“嗯。我过两天再来看你。”姜沿往外走的脚步一顿,“这附近哪里有药房?”
李时吟轻笑一声,“门口就有一家,那可是我们这顶顶好的药房呢。姐姐可是有需要?”
从碧云楼出来,姜沿便去了那家据说是全京城最好的一家药房。
仁春堂就在碧云楼出门左转第二间,门面不大,入口处用帘子挡住了一半,人要想去问诊,得先撩开门帘,再猫着腰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