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医室里。
安宁躺在一张小床上,闭目养神。
她呼吸绵长,嘴唇平直,皮肤比平时苍白了点,一双浓眉的眉尖总是轻轻蹙着。
沈乐知调好了点滴速度,微微叹了口气:“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还跟学生生闷气,有什么事是不能当面解决的?”
“已经在解决了。”安宁用气音说着,似乎有些疲惫。
“说说吧,都跑我这儿来了,”沈乐知拉过床边的椅子,坐下,说道,“发生什么大事儿了?”
“安全无小事。”
安宁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有些匪夷所思。
沈乐知故意开玩笑:“你的态度也别太冷硬了,天天板着一张脸,皱着眉,小心年纪轻轻就长皱纹哦。”
安宁翻起眼皮,赏了他一个白眼。
听见他低着头闷笑,安宁干脆从床上坐了起来。
沈乐知学她皱眉的样子,语气却是柔和的:“好啦,就算天大的事,也不能伤到自己的身体,知道不?你看看你,都瘦成一张纸片儿了,脸白得也像纸片。”
他伸出手来,覆上安宁的头,替她轻轻按摩:“任何事情都需要循序渐进,解绳子的方法有很多,可以直接拿一把大剪刀从中间剪断,不过这样的话绳子也碎了一地,不能恢复了。如果用更温和的方式,比如耐心一点,慢慢去解,等第一个结解开后,其他的结也就会松掉的。”
*
正值下午课间,轮到高二跑操。
张蕊蕊枯坐了大半天,终于肯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她独自一人去了厕所,出来后,没有立即回教室,而是沿着林荫大道,去了校医室的小房子里。
张蕊蕊在门前踟蹰了许久,才抬起胳膊,轻轻叩了两下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她没有听到“请进”的字眼,却很清晰地听到了沈老师温润的嗓音,似乎在跟一位熟人对话,交谈声很热络,时不时还能听到他的低笑。
大课间留给张蕊蕊休息的时间并不多,再三斟酌后,她咬咬牙,还是硬着头皮推门走了进去。
“沈老师,我最近有点儿……”后半句话直接被她硬生生咽进了肚子里。
她、沈乐知、安宁三人面面相觑。
在这个局面里,没有人不尴尬,只会有人更尴尬。
张蕊蕊是真没想到安宁也在,还靠坐在小床上,手背有挂点滴的痕迹。
其实点滴早就挂完了,但沈乐知说什么也不肯放安宁走,说等情绪平稳了再放她走。
而张蕊蕊推门进来时,听到的正好是这段对话——
沈乐知:“气头上不能处理学生的问题,容易失了偏颇,实在不行陪你到操场跑两圈儿?”
安宁:“我已经冷静下来了。”
沈乐知失笑,像是就等着她这句话,“叮”一声,按了按某个仪器的键,说:“真的吗?你心率还一百三呢。”
安宁更生气了,干脆背过身去,不理他。
回过神来时,张蕊蕊已经被邀请坐到一张桌子前了。
两位老师也恢复了从容镇定的神色,像是方才的玩笑打趣都未曾发生过。
正好,给小楼打扫卫生的大爷来沈乐知屋子里收拾垃圾,尴尬的气氛稍有缓和。
沈乐知拿起桌上的病历本,对张蕊蕊正色道:“哪里不舒服?”
张蕊蕊:“最近有点咳嗽,吃饭也没胃口,总是想吐。”
沈乐知:“胃痛吗?”
张蕊蕊:“不痛,就是有点恶心。”
他简单给张蕊蕊检查了一下,最后说:“肝火旺,加上换季不适,吃点清火的药就好了。”
说着,他用没开灯的小手电在张蕊蕊面前比划了一下:“你看,脸上的痘痘就是熬夜多思造成的,青春期的孩子们大多都有这个困扰,如果不好好调理,痘痘会发炎的。”
张蕊蕊像是被说中了心事,点点头:“我有一直在涂药膏。”
沈乐知“嗯”了声,不放心又叮嘱道:“不光要用药物调理,内调也很重要,乐观一点,按时吃饭睡觉,其他的暂时先不要想,如果很困扰的话,就尽量转移注意力,课间多出去活动活动,别总在一个问题上死磕。”
他点点桌面:“身体好了,才有力气学习,知道吗?”
张蕊蕊低低地应了一声,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眼睛也没有开学那几日清亮了。
正在扫地的大爷抬头瞅了一眼几人,摇摇头,随口感叹了句:“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烦心事呀,都是家长惯的喽,想当年我们那个时候,都是棍棒底下教育出来的。”
三人偏过头,安宁脸上有明显的怔愣,而张蕊蕊则表现出了明显的不适,她身体后倾,手撑着桌沿,像是随时能把桌子推开,明显是防备的姿态。
“孩子也有烦恼呀。”
沈乐知微笑着说:“孩子的心理问题可比现在的大人多多了,而且呀……”
大爷挥手打断他:“我不懂你说的那些,什么心理医生都是唬人的,都是老外拿来骗咱们钱的玩意儿。”
沈乐知摇头轻笑,有点无奈地跟安宁对视了一眼,手轻轻拍着桌面,似乎在用这个动作安抚张蕊蕊。
等大爷拎着扫把离开后,沈乐知关上门,重新回到桌子前,继续刚才的沟通。
他建议张蕊蕊:“如果长期处于焦虑抑郁的状态,一定要让家长带你去看医生。”
对方有些沉默,低着头。
沈乐知思索片刻,决定退让:“那告诉老师也行,你要是现在不想和安老师沟通,跟我说也行。”
张蕊蕊抬起头:“你们不是一伙的吗。”
沈乐知忽然笑了,用笔杆轻轻敲了敲她的头:“小丫头,这不是懂得挺多嘛。可别到处乱说啊,到时候生气的可不止我一个。”
说这话时,他瞥了一眼安宁。
安宁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沈乐知察觉出两人别扭的状态:“怎么,跟安老师闹别扭啦?心里有什么想法就好好表达出来,像我刚刚说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