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纳托利并没有带着伊莱莎走很远,沿着河流向上走了大约五分钟,他们眼前就出现了一支长长的队伍。队伍由壮年的男人、女人和孩子们组成,排成一列,向他们缓缓走来。队伍中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眼睛半阖着,仿佛身处现实与梦境的交界线。
“欢迎,欢迎——”阿纳托利把手按在胸前躬身行礼,他的动作并不标准,只是一时兴起的模仿。
伊莱莎站在他身旁,观察着阿纳托利所谓的客人。
他们是醒着还是睡着?
伊莱莎想到哈默尔恩的吹笛人,在夜晚,吹笛人带走了镇中的孩子们,没有人知道那些孩子是去往了未知的国度还是死在了野兽的肚腹。伊莱莎朦朦胧胧地感到恐惧。
“让我们前往梦之国吧!”阿纳托利举起手杖,轻轻一挥,就像指挥家挥动手中的指挥棒。霎时间,整片森林活了过来,沙沙作响。
树木模糊了具体的形态,化为拉长的黑色线条,欢乐地扭动着,仿佛正合着拍子跳舞。
向上看,原本在林叶间隐现的夜空中的星星化作一个个白色的光点轻飘飘地飞入森林,环绕着这些深陷梦中的人们,也为他们照亮道路。
向下看,原本灌木丛生,因夏季的暴雨而泥泞不堪的土地中凭空生出一条缎带般的平坦长路,一直向地平线方向延伸。
伊莱莎被森林的变化迷住了。长久的时间里伊莱莎学会不通过语言去理解事物,树木的舞动看似疯狂,她却能感知到他们的欣快,那就像人们在一个明快的夏夜常感受到的那种想要手挽手跳起舞的美妙冲动。
“亲爱的客人们,请跟上我的脚步。”阿纳托利用手杖顶顶自己的帽子,他很高兴看到人们为他的把戏惊叹,不过接下来的才是他期待的重头戏。
阿纳托利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伊莱莎和客人们紧随其后。一踏上那平坦长路,周围的景色立刻变了模样,泥泞的土地、幽深的森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白光,他们像是行走在虚空之中。
片刻之后,他们看到了日升,赤红的太阳从尽头一跃而起,耀眼的光芒迫使所有人闭上眼睛。
“欢迎——来到梦的国度!”宛如马戏开场时的报幕,随着阿纳托利的高喝,再次睁开眼睛,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眼前掠过一片阴影,伊莱莎抬眼望去,巨大的蝠鲼正自由地遨游在色彩绚烂的天空中。阿纳托利说这里是梦之国,但在伊莱莎看来,这里更像是童话之国。
她看见流淌着奶与蜜的河流,金银叶的树木,色泽鲜艳的诱人的糖果屋,这里似乎没有重力,各种各样的事物都轻飘飘地四处飞,像是鱼在海中遨游。
“好美……”伊莱莎不自觉地向远处的糖果屋迈开脚步,想要走近些看看,正是在她脑中出现这个想法的一霎,她发现自己已经坐在糖果屋的屋顶上——似乎是用彩色的翻糖蛋糕做的。
阿纳托利笑眯眯地浮在她旁边,“在梦的国度,时间和空间都是没有意义的哦。”
“不过,你没有梦吗?”阿纳托利困惑道。
伊莱莎这时才如梦初醒,她环视四周,不知从何开始,或许是踏入梦之国的一瞬间,客人们全都消失了。
“他们都选择了自己的梦。”像是洞悉伊莱莎心中所想,阿纳托利意味深长地笑道。
我,没有梦吗?伊莱莎垂下眼,避开阿纳托利的视线,不,她当然有梦,但她不愿做梦,不论多么痛苦,她都不曾想过逃到梦境中,逃到酒精和麻药构筑的幻象中。
“我有梦,但是,我不想做梦……”伊莱莎摇摇头。
阿纳托利有些困惑,但也没怎么纠结这个问题,他思索片刻,亲昵地过来趴在她的膝盖上,骤然增加的重量和温度让伊莱莎不自在地动了动腿,“嗯,让我想想——那我们就先一起去瞧瞧别人的梦吧,你不觉得好奇吗?”他仰起头来望着她,金色的眼眸如同太阳似的耀眼,对那些长久处于黑暗中的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即使他们知道太阳只会让自己目盲,也难以止步不前。
“我想去……我想和你一起去。”像是梦呓一样的声音,这声音完全是由伊莱莎的心发出。
“来吧,拉住我的手!”
脚下的“地面”在塌陷,糖果屋如同活物一般将阿纳托利和伊莱莎吞进肚里,然而不论如何天旋地转,两人紧紧交握的手却不曾放开。
在混乱过后,伊莱莎听到孩子呼唤的声音,“醒醒,醒醒,你怎么睡着了呀?”
睁开双眼,一张年幼的孩童的脸近在咫尺,伊莱莎对他有印象,这是客人们中唯一的孩子。
“格蕾特,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男孩焦虑地咬着手指,“等女巫回来就来不及了!”
乌鸦在窗口嘎嘎地尖叫着,“贪吃的孩子呀,这里有蛋糕,这里有美酒,留在这里吧。锅里煮着的红肉是野猪,床下藏着的头骨是山羊,不要怕不要怕,善良的女巫就快要回家……”
“该死的乌鸦!”男孩推开窗,捡起地上的硬邦邦的面包狠狠砸向乌鸦,可惜没能命中。
乌鸦嘎嘎地笑着飞远,“可爱的孩子呀,宴会才刚要开始呢!”
伊莱莎弄不清楚状况,本不打算开口,嘴唇却不由自主地动起来,“韩赛尔,即使我们回去也会饿死的,留在这儿才有一条活路。我们到这儿已经三天了,乌鸦每天都唱这首歌,可是女巫一次也没有回来过呀。”
“谁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来呢,我们不能留在这儿。格蕾特,求求你了,和我一起走吧。”
“哥哥,我们会冻死的!这儿有多么奇妙我比你更清楚,可我们哪儿有别的路可走!”格蕾特坚决地说,“暴风雪的季节还在继续,如果我们出去,只会冻死在外面。”
“可是,女巫说不定也是被这暴风雪困住才没能回来,等到雪停再走就来不及了……至少、至少我们不能这么坐以待毙!”韩赛尔脸色惨白,但眼下的两难境地,实在很难找出一条“正确”的道路。
此时正是隆冬,食物匮乏,家人没有余力喂养韩赛尔和格蕾特,把他们抛弃在这片密林。他们来到这里时已经在暴风雪中迷失方向,即使想要立刻逃跑,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恐怕只会在极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