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冷淡些好呢?”崔柔仪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抛出了十分实际的问题。
虞妈妈敷衍道:“就当远房亲戚般处着罢,太热络了侯爷气不顺,太疏远了又怕夏家表姑娘记恨,横竖都不好。”
她不大愿意与夏家沾上边儿,毕竟提起来姑太太来都是些不愉快的事
“好罢,横竖我也不知姑母为什么与娘家闹得这么僵,等夏表姐来了,我一切看大姐姐如何行事,有样学样就是了。”崔柔仪歪着头眨了眨眼睛,故作一派天真无邪。
她算得分毫不差,一提大姑娘崔静仪,虞妈妈立时就坐不住了:“大姑娘又不是神通,未必知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妈妈放心,就算从前不知,说不定这会儿母亲正事无巨细的讲给她听呢,她又比我聪慧,到时定是进退有度的,我只管躲在她身后就好了。”崔柔仪在心里向大姐姐告了罪,嘴上又添了一把柴。
虞妈妈那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憋得通红,心内好一番斗争后才道:“要说起来也简单,不过姑娘千万别到外头说去,叫夫人知道要赏我耳刮子了。”
“妈妈放心,我哪里就蠢到那个地步了。”崔柔仪抱着一个十香软枕,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虞妈妈嫌干说未免太尴尬,显得她像个长舌妇似的转爱背后埋汰人,就从小竹箩里拣了个做了一半的香袋,边慢慢穿针引线边闲话家常似的道:“咱们不好说夏家条姑太太的不是,不过那实在也太过火了些,怨不得几位老爷都恼了她。”
“老侯爷夫妇在世时,姑太太在侯府那是排第一位的,几乎是有求必应。饶是后来各人各自成了家,只要姑太太回娘家开口从不落空,大到提携夫婿、贴补银钱,小到看中嫂嫂手里的一块稀罕些的布料也要求到太夫人跟前。”
崔兰其人打小自视甚高,受不得半点慢待。凡是她想要的东西必得弄到手,有一丝不顺她意动不动就甩下冷脸子,鲜少肯迁就别人。
虞妈妈已经尽量说得委婉了,崔柔仪之前从下人们处听来的可比这猛烈多了。
比如崔培原配张氏的那些个陪房们,至今提起来都是一肚子气:“一年到头侯府里的好东西是一件都剩不下,统统被拿去填补了夏家,连三个嫂子也要挨搜刮,就是打秋风也没有这样的!”
这些闲话他们也只敢窝在崔岑的不秋居里说说,不过是仗着张家四世人才辈出在朝中举足轻重,他们的腰杆才能比旁人硬上几分。
五六品的官儿在张氏一族都算数不上号的,又出了一位做过内阁首辅的张老太爷,门生故吏遍及天下。
到了崔岑的舅舅张恩这一代虽然人丁单薄了些,但依旧荣光不减。张恩正在三品户部侍郎的任上,就等着老迈的胡尚书告老还乡后补上缺儿呢,瞧着老尚书的身子骨,大约也撑不了多久了。
不过近几年沈氏威信日重,张老太爷也已过世,张舅爷又是个明事理的,从不插手崔府内务,崔岑也不喜下人们仗着外祖家满门清贵而翘尾巴,张家的陪房就渐渐蹦哒不动了,崔柔仪都快忘了她是几时听来的这些闲话了。
虞妈妈往灯火处靠近了几分,缝了两针香袋接着道:“二老爷三老爷都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我们侯爷那几年又远在边疆,顾不上千里迢迢的回来替妻儿出头,直到承袭了爵位,才得以扭转情形。”
崔柔仪点点头,两位叔父那样笨嘴拙舌的老实性子,哪里敢与恃宠而骄的妹妹相争,想来那时姑母在崔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横行霸道了许多年。
“后来轮到侯爷当家作主了,继夫人陈氏掌管中馈,她是伯爵府的小姐脾气硬,自家孩儿还疼不过来呢,怎么肯平白的贴补旁人家?”虞妈妈抬起头,脸上似有点点笑意,“可是姑娘想想看,姑太太受宠惯了,陡然遭了冷待如何肯依?”
“自然是隔三差五就跑回娘家摆姑太太的架子,侯府有个芝麻大的小事都要来搅合一顿,弄得鸡飞狗跳的。”
“偏又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崔字的亲兄妹,崔家又不比夏家小门小户丢得起人,老爷太太们投鼠忌器,顾忌着崔氏的声名只好忍耐,否则传出去终究不体面。”
虞妈妈也是随沈氏嫁过来后,才慢慢找府里老人打听来的,她说着说着眼睛眉毛都皱到了一块儿,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仿佛受罪的是她一般接连念了几句佛。
崔柔仪长长的哦了一声,总之姑母她不顺心就谁也别想好过,光脚不怕穿鞋的,以此逼兄嫂们低头呗。
后来的事不用虞妈妈说,崔柔仪自个儿也能续上一二。
两位叔父崔均、崔增都是循规蹈矩的书呆子,哪里是姑母崔兰的对手,扛不住只好一个另辟府邸躲了出去,一个装缩头乌龟躲在崔培身后装聋作哑。
虞妈妈重重的叹了一回气,又道:“好在闹了几次咱们侯爷那说一不二的脾气就耐不住了,生平第一回在众人跟前一点脸面都不给姑太太留,当面摔了一柄姑太太索求多时的白玉如意。”
“听说那柄玉如意呀确实稀罕,原是继夫人陈氏的陪嫁之物呢,长顺伯府陈家如今是落魄了大半,可那会儿还是掏得出一些压箱底的宝贝的。姑娘说侯爷那样做是什么意思?”
虞妈妈循循善诱,一面陈述,一面引导着崔柔仪思考,人情练达大抵就是这么一点一点教起来的。
崔柔仪垂下眼睛吹了吹茶,悠悠道:“那意思是宁可摔碎了也不给无理取闹之人,往后休想再从嫂子们身上拔走一根毛!”
她算是听明白了,崔兰姑母自己低嫁到夏家觉着亏了,心里不平就见天儿的算计兄嫂的好东西,祖父祖母又护着她得寸进尺,怪道如今满府提起她来没一个笑得出来的。
不止崔柔仪这般想,陈氏的陪房说起这事来也是没什么好话:“闹她一场也好,省得日日受气,可怜我们夫人活着的时候都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是生生叫人给怄死的!”
嗯,这是崔柔仪前年在二哥的石头院里剪槐花时悄悄听到的,那帮陪房也聪明,知道躲在谁的辖地里才能偷着说上几句真话。
虞妈妈听了乐得直发笑,拈着一根亮晶晶的绣花针比划着道:“姑娘果然不是个笨的,就是从前太不用心了才显得处处不如,往后慢慢留心参悟起来,便万事无有不通的。”